佳人在側 第51節
造房子等事務并非榮、單二人親自負責,而是府里慣用的管事。由于公孫府起自軍功,許多事情是由公孫昂以前的家將、下屬之前負責,本該專業負責的管事倒都靠后一步。 這回得了機會,便卯足了勁兒要表現。沒看見家將、舊部表現好的,這都發了么?家將們子侄都有差使領了,自己再不抓住機會,難道要等著被這些小東西排擠出去?分明老主人在的時候,主人學著掌家那陣兒,是我們跟主人更親近的!不能被搶了飯碗! 府中負責庶務的兩位大管事簡義、方保一合計,領了差使,連夜與幾個自己的小弟們碰了一個頭。隔天就拿出來一個方案給公孫佳,咱們先在城外建個試驗用的。 簡義說的是:“京中造房牽涉頗多,不若在城外方面,一是地皮便宜,二是人工便宜,三是造得也快。造好了,先租出去,中間有什么事兒發生,以后在京中照辦的時候可以提前有個數兒,總比京里出事再平事要方便?!?/br> 公孫佳對這個不是很上心,她關注的是窮官兒窮文人,還說:“等京里的房子建好了,還用這個嗎?” 方保解釋道:“非也非也,京里的房子還沒建好呢,這個建得快,先賺他們一注錢。等建好了,他們也住慣了咱們的房子,樣樣方便,再給他們推薦城里的房子嘛!城外的也不閑著,畢竟還有不舍得住城里的。此外還有一些雜工、領件做活計的手藝人、行商……譬如做雜工的,主人家或許會有住處給他們,絕對不會舒坦了,哪家像咱們府里這么大方呢?他們也不免要有個住處的。城里居住他們負擔不起的。這樣,咱們把兩層錢就都能賺了?!?/br> 公孫佳心道,這倒也可以,就交給了他們去辦。 余盛拜師的時候,這事兒交給兩位管事,余盛上了三天課,管事們一邊收京中的地皮,一邊在京外籌建一個新的住宅坊,連畫圖紙的匠人都找好了。這個是最容易的,他們是給公孫家辦的事,公孫家是軍功起身,這扎營的本事是有的。給這些人建的廉價的住房,也就跟簡易的營房差不多。那圖紙都是現成的,尤其是公孫佳提過的那種單身廉價房。 虞清過來告狀的時候,管事們已經將城外的地方敲定。他們在城外原來這些京外聚居區的附近,就近搞占了一片土地,地皮相比京內就非常的便宜。城內的地皮收購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元崢量體的時候,管事們已經開始召集民夫干活了。這個更省事,就在城外那群等著打零工的人里挑身強力壯的,工地就在聚居區的附近。 等元崢穿上正經的男孩子的衣服的時候,城里地皮還沒收購完,城外的地基都打了一半了。管事們力求表現,工程進度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兒。他們跟在軍人手下,效率要求還挺高。公孫府的風范,賞罰都重。只要活計做得又快又好,工錢是給足的。拿足了工錢,工程進度自然也就快。 城外進行得順利,城內卻出了點小麻煩。方保向公孫佳申請:“有兩處是鬧鬼的地方,怕蓋好了房子他們不肯搬進來住。雖說窮比鬼可怕,可咱們的租金也不好低到給他們壯膽的地步。不如請高僧大德做個道場,花費雖然多些,卻是一勞永逸。以后還可說是高僧開過光的地方,文思泉涌,官運亨通?!?/br> 公孫佳冷哼了一聲:“我是花錢的人嗎?” 您是啊。方保不敢接話。 ~~~~~~倒敘完畢~~~~~ 方保自己就是個會摳錢的個性,他與簡義也是二十年大浪淘沙剩在公孫府的。公孫佳學習家務有兩年的時間,與他們倆打的交道不少,平時花錢是個鐘家暴發戶的作派,談到“掙錢”,就受二人影響。在摳錢方面,公孫佳也算他倆半個學生。 方保還在反?。壕突ㄒ淮五X啊,這還算虧嗎?可比鬼宅租不上價劃算吶!我這哪兒浪費錢了嗎?還是有錢我沒看見、沒給它摳出來? 直到里面由一個美艷的男裝小侍女送出來一張紙:“主人讓給方管事的。主人說,‘拿著,從打地基開始,就給我傳出去!’” 方保識字兒的,打開一看,驚了:“高明??!” 公孫佳這也是因為看了表哥那些“艷鬼”傳聞,對男文人的癖好有了一次全新的了解。她之前是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現在看完了才算有所了解。 方保拿到了這張紙,又有自己的發揮,拿艷鬼當賣點是可以的,但不能重點都落在艷鬼上,畢竟還是鬼故事、人還是怕鬼的??梢詡鬟@個,但是還要摻些別的東西。反正一句話,得把那些之前的厲鬼慘事,給它變一變,變得不那么嚇人,佐以稍便宜一點的房租,就不愁沒人來住了。最好將鬼宅這里歸劃為單身住所,男子陽氣旺盛,既不怕鬼,又會對艷鬼感興趣。 高僧大德也不用請了,找人編點故事就行。做個宣傳嘛! 后來由于故事太逼真,被鐘佑霖當成一種傳聞說法與厲鬼的說法一道記下來,然后經過公孫佳的編輯,三個月后與鐘佑霖瘋狂趕出來的稿子們一起,經過篩選,成集出版。之后一房難求,那就是后話了。 此時,方保去想著蓋房傳謠言。 公孫佳則對元崢道:“叫普賢奴來?!被熨~東西該打了! 第45章 打手 危機感、第六感這種東西, 余盛是沒有了。 他還在哼著歌兒寫他的作業。虞清接管了他之后,課業陡然重了許多。每天要背課文,抄寫課本, 練字。都安排得緊緊的。虞清還給公孫佳建議:“君子六藝, 余盛也需要習些武藝, 比如騎射。在下不擅長騎射, 還要府上cao心?!?/br> 余盛想上體育課, 但是公孫佳認為他還小,學騎馬也不安全,射箭可以學, 但不用這么早。然后背完半本書再考慮。反正無論是公孫家還是余家,教他武藝的人是不會少的。 公孫佳認為,余盛這貨來歷可疑、看起來不大靠譜, 武藝就先不要培養了,免得他惹禍連累家人。什么時候將他整治得服服帖帖,再訓他的真本事。 余盛很聽金大腿的話, 苦著臉寫作業, 寫著寫著就哼“小白菜”的調子,這歌他也唱不全, 來來回回就那兩句。 胡亂劃拉完了作業, 余盛抻了抻懶腰, 不打算馬上就背書。背那些什么狗逼封建糟粕, 簡直要人把隔夜飯都吐出來了。他舉高了雙手,張大了嘴巴,正在作投降狀的時候,元崢來了。 余盛趕緊閉上了嘴、放下了手:“唔唔,阿靜jiejie!” 元崢道:“小郎君, 主人叫你過去?!?/br> 余盛機靈勁兒來了,一把薅起自己寫的字,小碎步跑到了元崢身邊:“阿靜jiejie,阿姨是要查我的功課嗎?” 元崢道:“不知道,請?!?/br> 碧桃有點擔心,她看得出來自家小郎君最近有點飄,飄得讓人想打,小聲問元崢:“阿靜,有什么事嗎?” 元崢對碧桃還客氣些,說:“主人沒有講?!?/br> 主仆二人都有些忐忑,乖巧地到了公孫佳的房里。 公孫佳正在窗下的榻上坐著,手里拎著一本書,進入二月,天氣轉暖了一些,許多人家都已經不燒炭盤了,公孫佳身邊卻還用熏籠罩著一個,人倚在熏籠上。整個人閑散又舒適。 “坐?!?/br> 余盛爬到她身邊坐下了:“嘿嘿,阿姨,你看,我寫的!” 公孫佳掃了一眼,說:“丑?!?/br> 余盛蔫兒了:“我、我才學寫嘛?!?/br> 公孫佳道:“你與先生淘氣了?” “???” “人人平等?”公孫佳吐出四個字,炸在了余盛耳邊。 壞了!當時口嗨沒注意,說禿嚕嘴了!余盛想補救,趕緊說:“人和人的靈魂是平等的,沒有高低之分。比如毅力,比如情cao。其實,旁的方面也一樣嘛,比如時間,誰的一天也不比別人多出一刻來……” 公孫佳耐心地聽著,心里分析著“余盛”的理論,偶爾問一句:“所以呢?” 兩人說了一長串兒,開始阿姜等人還很驚訝,后來漸漸聽不明白了。就能聽得半懂的這一點,她們也沒覺得余盛這話有道理。平什么等呀?她們跟主人平等?那人家投胎好咱們有什么辦?咱們干活比外頭粗使的丫頭上心用力才有這待遇,您要我們這干得多的跟干得少的拿一樣的月錢?憑什么呀?阿姜等人當余盛是個傻貨。 最難過的是碧桃,幾乎就想問“您都知道誰的一天都是一樣長的,怎么不用功?弄到學業還不如阿靜?你們在這上頭都快不平等了!” 元崢比他們多跟了一陣兒,接下來也跟不上趟了??傆X得這小郎君說的昏話挺多的,越講越沒溜兒。就不說別的了,這蠢貨自己使奴喚婢,然后說“平等”?要老子給你平等的跪下嗎?他要不是有這層身份約束著,早把余盛打一頓了! 于是丫環們翻白眼看天,元崢垂下眼看地,都在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算了,他是主人的外甥,是小郎君,是個小傻子。能口頭甜哄人開心,也不怎么作踐人,足夠了。旁的人,咱們得自己有點主心骨。 公孫佳不動聲色掃了一眼,就知道他們沒把余盛的話放在心里。說話想讓人當真,就先得有點真本事。余盛這貨,他有什么?他說的這些,一點可行性都沒有。公孫佳說,好好做事,達標給你升職,就真能升。余盛說的這些,簡直就像在說“你造反,造反成了就能當皇帝了”,真能當皇帝的,不用你說他也會這么干、他還知道需要怎么干才能成功,當不上的,你這么攛掇他們、又不給他們辦法,就是讓他們去送死,還是全家出殯的死法。 “哎……”公孫佳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還是當著她的面,沒避開奴婢就說平等。這是當著皇帝的面,慫恿宦官造反呀…… 余盛說得特別酣暢淋漓,自從穿越以來,他從來沒有與人聊得這么痛快過。平等、自由、關系、個性,權利義務,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制度等等。金大腿好像都聽懂了!而且問的問題都很深奧,像是他的政治老師在發問一樣。 果然,小姨媽就是小姨媽,哪怕是個魔改劇,她也依然是智商的天花板,戰斗力的計量器!余盛到最后搜腸刮肚也說不出新詞兒來了,他離中考太久了,五六年來完全沒有鞏固知識,全是在忘。 心里恨恨地罵,不是說只有高考過后進入大學的老年人才會開始健忘的嗎?他一個正在壯年的十五歲美少年,居然忘了好多東西,真是見鬼了!可惡!耽誤了他跟小姨媽展現自己的才學,進而影響歷史進程! 公孫佳心道:十五歲,不能再多了。這些玩藝兒像是從哪本書里讀來的,不,他不大讀得進書,應該是被師長硬灌進腦子里的,還學忘了好些東西,且學得很淺,背后的微言大義這小傻子都還沒理解,自然也無法說出來給我聽。心智頂多是八郎現在的程度,絕不超過八郎。能學這么些東西,年紀不應該太小,至少是元崢的年紀。九到十五歲之間。不對,他學得不如元崢用心,應該再多花幾年,十二、三歲到十五歲之間吧。 能學這許多東西,都是成套的,雖然有昏??駚y之語,其中也不乏有亮點的觀點,這套理論應該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并且可以自洽。如果照他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他的生活的條件應該不錯,生活在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里。只有天下大同,才能養出這樣的傻子。 佛說,三千世界,他應該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他的那個世界應該是很平和的吧。 對經史并不通曉,可見他那個世界與我這個世界并不很一樣。還是書讀得少了!讓他多背經史,對他有好處! 對我又沒有戒心,可見周圍的人都很友善,將他慣成了傻子。沒挨過現實的教訓。 說的話有些很新鮮,也很有啟發,只可惜這貨上輩子一定也不是個好學生,上課也是打瞌睡,下課也是不認真背書寫作業的,以致現在想讓他多說一點,多點啟發,他都說不出來!廢物! 好的,這貨不是威脅。 公孫佳道:“還有呢?” 沒了,真沒了,肚里的貨都倒完了,再也沒啥好顯擺的了。再顯擺就是顯擺火藥配方燒玻璃了!那個等他今晚回去回憶回憶,看能不能從記憶的角落里把初中化學給搞出來!初三好像有燒水泥的反應?化學方程式是什么來著? 公孫佳看著愚蠢的外甥,心中一嘆??磥韏iejie是指望不上這個傻子了,也罷,只要他能繼續逗jiejie開心,就留著吧。不過—— “認真背書?!惫珜O佳敏銳地感覺到,余盛在討好她,這種討好很奇怪,聯系起他對虞清的反應等等,公孫佳不得不有另外的猜測。在猜測成形之前,她不介意好好利用余盛對自己的討好和畏懼。 余盛沒想到說了這么多,還得背書,苦兮兮地抬起頭想抗議。公孫佳平靜地回望,也沒有生氣,也不像要打他,但他就是慫了,慫慫地說:“好?!?/br> 公孫佳道:“要聽先生的話,他是很好的人?!?/br> “是!我知道的!”余盛忘了虞清是個忠臣孝子,課本里背的作者簡介又回來了,“我會好好上學的?!?/br> “乖,明天我去看你?;厝ケ硶??!?/br> “好!”小姨媽好聲好氣跟他說兩句話,余盛又忘了之前的沮喪,跳起來保證,自己一定好好讀書。之后小聲說,自己不是不努力,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小姨媽溫柔極了,對他說:“這個我來想辦法,你做好你自己就行啦?!?/br> mama!她對我真的太好了! 余盛開心地要回去,臨走前看了一眼元崢,還是希望漂亮小jiejie能夠一起走的。公孫佳道:“他還有差使,你先回去?!?/br> “哦,好?!?/br> ~~~~~~~~~ 不知道為什么,元崢就覺得公孫佳現在的心情比剛才稍好了一點,這是一種奇怪的直覺,且無跡可循,但是莫名的,就覺得公孫佳沒有剛才繃得緊了。 他垂手站著,等著公孫佳的吩咐。他有時也會猜公孫佳的想法,以期更好的完全任務,但是對公孫佳的信任卻是越來越堅定,無法動搖。她有事要吩咐,他做就好了,一定沒錯的。 公孫佳對阿姜道:“把昨天收的黑盒子拿來?!?/br> 阿姜去取了只黑色的盒子來,拿到公孫佳面前,打開了,亮給她看。元崢就站在旁邊,瞄了一眼,里面是兩排六只造型各異的小銀冠。下面每季都定期給公孫佳進上來種種衣飾配件、日常所需,不管她用不用,該供奉的還得供奉,都做工精美。 近來守孝,飾品里銀器就多了些。公孫佳左右看看元崢,招招手:“過來?!彪S手挑了一頂鏨著蓮花紋的小銀冠在他頭上比劃了一下。元崢低著頭,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公孫佳道:“就這個了,明天戴它?!?/br> “???” “唔,衣服就不襯了,把我那件衣裳給他?!?/br> 那是一件公孫佳挺喜歡的男裝,就穿了一次,因為太喜歡,就留下來閑著沒事兒看看。銀冠配奴仆的衣服就違和,配公孫佳小時候的舊衣就比較搭了。 元崢的耳朵慢慢慢慢地紅了。阿青在背后戳了一下,她有點羨慕嫉妒,恨倒是還沒有,只是覺得阿靜這貨運氣也太好了!怎么就能入了主人的法眼了呢? 阿姜隱約能猜到一點兒,因為元崢這些日子讀書也不錯,表現也很好,也不多事,他還是個男孩子。又曾做過公孫家的家奴,道義上不能背主,以后扶植他出仕也不是沒有可能。誰家主人遇到這樣合適的人,都會順手栽培一二。 這么一想,對元崢這樣優待就很有道理了。 她輕輕推了元崢一下:“謝賞啊?!?/br> 元崢居然跪下來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公孫佳道:“又不貴重,不必大禮,起來吧。明天上課,穿衣戴冠,帶上你的針線包?!?/br> 元崢整張臉都紅了起來,他在公孫佳面前是個男孩子呀,讓她知道自己學針線,這個,那個,雖然是為了搪塞余盛的借口,可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回到西廂,元崢紅著臉,將衣服穿在身上試了一下。照了照鏡子,他的鏡子不大,只有小小一方,只能照著小半個身形??雌饋碚媸莻€俏姑娘。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大,能有點男子漢的樣子就好了。 元崢胡思亂想了一陣兒,將衣服收好,把針線包翻了出來,與書本文具一起打了一個大大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