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31節
~~~~~~~~~~~~~ 公孫佳跟鐘秀娥喜氣洋洋往鐘府里去。打小,去外婆家都是一件輕松的事情,那里也沒有什么欺負她的表哥表弟,更沒有嫉妒她的表姐表妹,大家都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紈绔,端的是一團和氣。 不過,今天的情況稍有不同,公孫佳新年伊始就發了筆橫財,少不得被兄弟姐妹們敲詐一二,已許了鐘佑霖辦一場詩會的費用,以及三舅母的一場馬球賽。別人還要再鬧,大舅母常安公主道:“你們跟個小孩子要錢,出息呢?”將人呵退了,反手帶著公孫佳去見胡老太妃。 初四日,鐘源夫婦倆得去東宮,常安公主就很閑,專帶著公孫佳玩兒。常安公主不像鐘英娥那樣愛玩鬧,鐘家的小輩們卻個個活力十足,也就公孫佳一個蹦不動、跑不了的非常貼心小棉襖地陪著大舅母。常安公主在,鐘秀娥也完全可以放心把女兒交給這位表姐兼大嫂,自己跑去與meimei瘋玩兒。 大家都開心。 公孫佳也很滿意,她不是不愛熱鬧,但是鐘家鬧騰起來她是吃不消的。跟在常安公主身邊,會比別處稍安靜一些。 常安公主帶著公孫佳到了胡老太妃跟前,老太妃那里也圍了一群人,大家照顧著老太妃的身體,說話也沒那么吵鬧,也不是七嘴八舌一塊兒說,熱鬧得很有秩序。老太妃身邊固定有公孫佳一個位子,因為她最安靜老實坐得住。 到了一坐,老太妃將她摟到懷里,笑問:“這個年過得好嗎?” 公孫佳笑道:“很好?!?/br> 三舅母朱氏新敲詐了小孩子一場馬球賽的費用本是為了湊趣,也跟著過來到老太妃跟前,笑道:“藥王好了,我們也都跟著好呢?!崩咸恋溃骸澳銈兊某鱿⒛??”朱氏道:“阿婆~我們要出息做什么?藥王有出息就行了,對不對?” 大家都笑了起來,鐘保國與湖陽公主的長子,在同輩里排在鐘源之后,人稱二郎。他的妻子是張飛虎的女兒,家里叫做二娘的,接著話說:“那也不能光看藥王有出息,也得給藥王撐場面。別叫人欺負了藥王?!睆埣液椭旒乙彩且鲇H,她們也很不見外。張氏影射的,就是除夕宮宴的那個意外。她很是耿耿于懷,因為竟然沒有出手的機會。她們這些人,光論數量都能把那天的賤人撕碎了。 朱氏擺擺手:“害!這不廢話嗎?不過啊,那事兒,用不著咱們。宮里已經下旨啦?!?/br> 老太妃也很關心,問道:“怎么講?” 朱氏笑道:“我阿爹這兩天不是輪到在宮里當值么?趕上陛下下旨了,奪官,她一家子現在八成正哭著呢。嘿!二娘你說,這個消息,值不值我一場馬球?” 二娘笑道:“那值了?!?/br> 老太妃滿意地說:“我就說嘛,皇帝從小就是個明白人?!?/br> 鐘秀娥扼腕,奪了官兒當然是很重的懲罰,總沒有自己打上門去痛快,但是皇帝出手了,自己也不能再追舊賬。清清嗓子:“咱們好好的玩兒,提那賤人干嘛?來,支牌桌!今天看誰手氣好!” 鐘英娥最愛熱鬧,長輩面前不好縱酒放歌,打牌也行!“來!我就不信了你今天還能再贏我!藥王,你陪著你太婆,不許幫你娘看牌!” 胡老太妃道:“好,她幫我看牌,你就輸給我吧?!?/br> “哄”地一聲,屋里人都笑開了。 牌桌很快就支好了,老太妃與公孫佳頭碰頭的研究牌。鐘家子孫們的腦子里完全沒有“打牌故意輸,討好老太太”這根弦,就打,就贏,老太太輸給這群孫女、孫媳婦乃至曾孫媳婦,也輸得很高興。子孫滿堂,那是福氣,她錢還多,也挺輸得起。 輸到最后,桌面上的已輸完了,老太妃道:“丫頭呢?開箱子,再拿錢!”靖安長公主說:“你們夠了??!跟逮著老阿婆拼命的贏!” 公孫佳道:“外婆,牌是我與太婆一起打的,算我一半兒?!?/br> 鐘英娥一把將靖安長公主勾了過來:“阿娘,正熱鬧著呢,您要看不下去,跟我一起打,咱們贏她們的?!?/br> 熱熱鬧鬧一直打到晚宴,燈火輝煌歌舞升平。舅舅、表兄弟們都喝高了,扯開嗓子鬼哭狼嚎地叫。鐘保國等粗人湊在一起,拍著桌子打拍子,也聽不清他們在嚎什么。鐘佑霖等人則斯斯文文聚在一起,射覆、對韻、作詩、填詞,填完了讓歌女們唱。形成了兩個完美的圈子。 女人們則湊在一起,指指點點:“瞧,他又喝高了,回去得叫他頂油燈?!?/br> 最會埋汰兒子的是湖陽公主:“這首一定是八郎寫的?!?/br> 常安公主問道:“你怎么知道的?”她記得這個meimei的文采也是極其不怎么樣的,怎么就能在一群爛詩里分辨得自己兒子寫的呢? 湖陽公主道:“你瞧啊,那唱的丫頭那臉色兒,不像是唱曲兒,倒像是吃了二斤溲水一般!這詞就一定是八郎填的?!?/br> 朱氏道:“那也不一定,興許是我們九郎呢?”她兒子鐘九也跟八堂哥一路的貨色,爬旗桿望遠的就是鐘九。 鐘英娥瞧了一眼,道:“這丫頭新來的吧?就家里這幾塊料,喂的溲水早夠養出一圈的肥豬了?!?/br> 妯娌倆對望一眼,一齊點頭:他娘的!丟臉的玩藝兒,回家得打! 朱氏就感慨:“還是大郎好,省心,能文能武,人人都夸?!?/br> 常安公主道:“他也不過將將能看而已,要不是咱們家的孩子,旁人也不會夸他?!?/br> 湖陽公主道:“比我們的那些個強多啦。哎,大郎還沒回來嗎?” 常安公主道:“快了吧,他們也不在宮里過夜。哎,藥王啊,你們娘兒倆今晚就甭回去了吧?”公孫佳道:“好呀。反正明天也是串門兒,從哪兒串都一樣?!?/br> 說人人到,鐘源與延??ぶ鲝臇|宮里回來了,回家先拜見長輩。公孫佳看鐘源的面色挺好,延福公主也是一臉的高興樣子。 與這夫妻二人寒暄兩句,鐘源就被鐘保國拉去喝第二場,延??ぶ鲃t高高興興到女人堆進而講笑話。聽說公孫佳今晚留宿,延??ぶ鞯溃骸澳钦?,你能多聽一會兒了!” ~~~~~~~~~~~ 能讓延??ぶ鏖_心的事不外那么幾樣:自己丈夫又露臉了,自己兒子正常地長大沒有什么奇怪的愛好,自己又得了什么好處,以及東宮里太子妃一系吃癟。 從東宮里出來,又高興,那妥了,是看了廣安王妃的笑話了。 延??ぶ鞫抢镉袛?,回來的時候鐘源也叮囑過了,她果然就揀著東宮家宴女人家的事兒說了一通。湖陽公主一擺手:“害!我早就想說了,大過年的,就她擺一張臭臉,給誰看呢?” 老太妃道:“唉,阿奴這般年紀還要煩心這些。他這兒媳婦,不好,不省心?!卑⑴翘拥男∶?。 “就是!”延??ぶ鞲艘痪?。她挺喜歡湖陽公主的女兒,一開始也盼著這位雙料表姐能當自己的大嫂,結果真是令人失望。不過看老太妃興致不高,她也非常懂事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說起出宮的時候看到有些宮人抬著燈架子搬動:“看起來,今年宮里的宮燈會有新樣子呢?!?/br> 老太妃道:“日子好了,這些年過燈節,年年都有新樣子?!?/br> 靖安長公主道:“反正最后都會賞下來的,您要喜歡,咱就在家里多點些日子?!?/br> 一時又說起燈節來,公孫佳這個時候是不說話的,她家還沒出周年祭,家里也沒怎么布置。進宮又或者在鐘府里陪長輩尊者熱鬧也就罷了,自家卻還是冷清著的。她們又出門觀燈的事,公孫佳就不參與了。 既沒有感興趣的話題,又已熱鬧了一天,公孫佳開始困倦。老太妃手上一沉,低頭看看她,笑了:“這是又睏了,快帶去睡覺去?!庇捎谀锛乙黄鞲噙B,各家有各家的府邸,并不都聚在鐘府里居住,這主宅便很寬綽。鐘秀娥的住處一直保留著。 常安公主道:“你們玩,我帶她去睡?!?/br> 住處也都是按照習慣布置的,阿姜等人只需要將公孫佳隨身用慣的東西安放一下即可,很快就布置好。常安公主道:“累了一天,好生歇著?!?/br> “哎?!?/br> 公孫佳才換好衣服,跳到松軟的被褥里,對阿姜道:“你們也都歇下吧。阿娘跟舅母她們玩兒,不玩到下半夜是不罷休的?!卑凑战涷?,這都是徹夜狂歡,然后第二天早上睡懶覺的主兒。一年也就這么幾天,男人不用上朝、坐班,女人也不用伺候男人上朝。 阿姜笑道:“好?!?/br> 將小榻上的桌子挪開,也打開鋪蓋。才鋪好,外面就來了人:“藥王呢?歇下沒有?” 公孫佳聽出是鐘源的聲音,對阿姜使了個眼色。阿姜跑去問候:“大郎?是有什么急事么?”公孫佳也披上外衣:“表哥?” “跟我走,阿翁在書房等我們?!?/br> 公孫佳看他的臉色,覺得這得是一件大事!“好!來了!沒外人吧?” “就咱們仨!” “行了,阿姜,別拿衣服了,不換了!” ~~~~~~~~~~~~~~~ 公孫佳裹著大斗篷,被鐘源直接背進了鐘祥的書房。路上,還小聲說:“我想起上次你背我了,總不會比上次的事兒還難吧?” 鐘源道:“難也不是咱們難,不過,終歸要早些明了才好?!?/br> “你今天去岳父家吃飯了?!?/br> “嗯?!?/br> 公孫佳心道,那是與東宮有關而與我們無關了?那得是什么事兒??? 一問一答就到了書房,書房里已經燒起了炭盆,屋子里被熱炭一烘,透著點酒味兒。熏得公孫佳皺了皺鼻子,對鐘祥道:“外公,是急事?” “自己找地方坐?!?/br> 這么悠閑,那就不是急事。祖孫三人摸著個大熏籠,靠著烤火聊天兒。鐘祥道:“你不是總想猜陛下在想什么嗎?”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公孫佳一口否認,“我都改了?!?/br> “出息!大郎,你再跟她講一遍?!?/br> 鐘源點點頭,慢慢地將今天去東宮赴宴時各人說的話復述了一遍,末了,說:“雖不至于一字不差,也差不了多少,就是這個樣子?!?/br> 鐘祥問公孫佳:“行了,現在知道了?” 公孫佳呆住了:“原來是這樣嗎?” 鐘祥早有所覺,第一次聽到這么明白的“暗示”時也是吃了一驚,不過他已經吃驚完了,開始專心教訓外孫女:“你說呢?你能猜得到是這樣嗎?早就告訴過你們,不要瞎猜!不要瞎猜!猜到死你能猜得出來?” 公孫佳道:“我捋一捋哈,兩宮的意思,紀家只要不在朝上結黨亂政、染指朝廷的兵權,就還是好人?私兵還在,紀宸也還是國家棟梁,是不是?” 鐘祥點點頭:“不錯。紀宸確實可用。陛下這個人,向來公平。紀家為陛下出過力,陛下也不會忘記。等等!我說的是你,你怎么又說到紀家了?” 公孫佳苦笑道:“我懂的外公,我不猜,我看?!?/br> “這就對了,你猜也猜不出來,這事兒它不就自己到你面前了嗎?看就行了?!?/br> 公孫佳道:“我就這樣了,給我那樣的厚賞,不過是因為我是個合適的榜樣。比起朝廷的安穩,這些田莊錢財又算得了什么?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就算放開了折騰,也捅不破天。就算捅破了,我也捅不多大點兒,也好收拾。那您呢?也要這樣嗎?” 鐘源也憂愁地說:“我也這樣想,這一大家子……” “你們也配陛下去忌憚?”鐘祥不客氣地打擊兩人,“我的勢力,哦,就算再加上你公孫家,也不如紀家。你們也配擔心嗎?” 又來了一個“不配”,鐘源與公孫佳鵪鶉一樣縮著脖子,兄妹倆靠得更緊了,抖抖縮縮地烤火。 鐘祥嘆息一聲:“我早就有點察覺,不過沒想那么明白。我原以為他是想壓一壓紀家的勢,讓紀家乖乖的別亂動。嘿,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想法。我不如他,我不如他。行了,知道了就好,藥王不必再管紀家,他不惹你,你也不用去管他。他要惹了你,你就只管鬧,知道鬧到什么火候了吧?” 公孫佳道:“知道了?!?/br> 鐘源卻說:“阿翁,那我……” 鐘祥道:“你怎么也變傻了?你就好好上進就行啦!咱們吶,永遠到不了紀家那樣兒?!彼凰?,鐘源能不能讓鐘保國弟兄幾個聽他的話都難說呢,還想著勢力?那勢力也是皇帝的勢力。紀家不一樣,紀家當初是有自己的勢力的,否則何以能夠聯姻? “是?!?/br> “好了,既然都知道,就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不要再瞎想了!去睡!” “是?!?/br> ~~~~~~~~~~~~ 公孫佳終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對自己受到的優待再無懷疑之心,沾枕就睡。 另一處,卻有一個人根本睡不著。 太子瞪大了眼睛,身邊太子妃呼吸平緩已然熟睡,太子卻開始犯愁。 今天那話他不是說給女婿鐘源聽的,是說給妻子紀氏聽的,他希望紀氏能把這話傳到紀炳輝那里。紀炳輝能夠識趣,那就最好了,大家依舊和睦相處。 這么些年了,開始是皇帝的計劃,后來太子也悟到了,父子倆都一個心愿:這天下才太平了幾年?能不出亂子那是最好的,最好大家都像公孫昂那樣,兵權自解,子孫富貴?;始覜]有兔死狗烹之譏,功臣也不致禍國亂政、禍及子孫。 章家的天下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自己手里有親信有皇馬,朝廷的兵馬也是強悍的!所以父子倆不大在乎武將們手里那些私兵,一則后續不再允許后來的武將蓄養,二則只要幾年沒戰事,這批人也就荒廢了。不過是一群拳頭大一點的佃農,權貴們莊上的佃戶還少了嗎?轉私兵為私奴,多些奴婢,是打下江山之后給他們的分紅的一部分。入伙晚了的,就沒這份兒好處了。 清楚明白。 紀炳輝當初是入伙,確實是頂了大用,但是一旦打下天下,天下就只能有一個主人!紀炳輝就是臣!他入朝為官,一直沒有放棄經營,不但死抓著當初他自己的勢力不放,還因為是朝廷官員又能插手原本不是他自己勢力范圍內的事情。這對章家父子而言,就是一種侵蝕。 皇帝也不能做得太明顯,將他給逼反,只好借著鐘祥的手,找到紀炳輝的一些疏漏,用一些還能看得過去的理由慢慢的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