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22節
公孫佳輕笑一聲:“郎君是把畫兒當人了?!?/br> “萬物有靈?!?/br> “我是說,郎君這樣是會很累的。我從來就只管我看到的、聽到的,才不管它心里想什么呢?!?/br> 問行不問心,可謂得之矣。容逸的感覺有些奇妙,公孫佳比他meimei還要小,他日常在家里是教導meimei的,與一個小自己十歲的“meimei”進行正式交涉,容逸稍感不自在,一番對話下來不自在的感覺竟然消彌了。明知道她的年齡,卻無法將她視為無知孩童。即便是個孩童,她也是個帶一口先天之氣的孩童,行事暗合著道理。 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容逸心中微微一嘆,開啟了正題:“縣主是率真通透的人,我又何必再自作聰明呢?前番家父曾托余將軍拜訪府上,個中緣由實在難以啟齒?!?/br> 公孫佳道:“我以前見過郎君,在我父親的喪禮上,多謝了?!?/br> “哪里哪里?!比菀菘蜌庵?,忽然想起喪禮上的事來,她一出來就不好惹,果然是容太常惹錯了人。 公孫佳道:“我家有難,肯過來看一眼的人我會都記得的,當時有您維護,我都知道也很感激。府上的意思我都知道啦,我的想法難道余伯伯沒有說明白嗎?” “自然是傳到了??煽倸w是隔了一層,所以今日家父命我來見縣主,以免傳話有什么疏漏?!?/br> 公孫佳道:“我到哪兒都這么說,小波折,都處置完了。您的那位親族我也無意針對,您家的池魚之殃……”說到這里,公孫佳突然頓住了,問道,“我說了這么多,您是不是也該說一說了?那件事兒,您和您的父親都做了什么?” 她想到了一件事:這么些天過去了,容家真的什么都沒有做嗎?就白白遭了一場池魚之殃?不能夠??! 容逸正認真地聽她說話,心想:還好,不算太難相處。公孫佳話到一半把問題拋給了他,容逸不由與她的眼晴對上。 奇妙的感覺更深了,他見過許多雙眼睛,真正能做“目不轉晴”的并不多。尤其是女孩子,她們多半會在與他對視的時候不好意思的別過眼去,又或者眼波流轉出小漩渦來,像是想將他吸進去。 公孫佳不一樣,她的眼睛無疑清澈如水,卻是不起半點波瀾,不避不讓,直看到人聽話為止。這種眼神他曾在一些人身上見過,最近的一次是趙司徒,他們每個人的年齡都是公孫佳的數倍。這份本事可謂天生了。 容逸嘆息一聲,道:“不過上了一本彈章而已?!?/br> 朝廷每天收到的彈章多了,大到某人意圖造反,小到今天某官穿著官服站街邊吃早點。容逸說的彈章只可能是那一個—— “教女無方?!惫珜O佳說。 容逸含笑點了點頭:“見笑了?!?/br> 破案了,前幾天參紀炳輝教女無方的竟然是他的人!公孫佳與單良不著痕跡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竟沒有意識到上彈章的人與容逸之間的關系。彈章一上,“容氏子媳”就變成了“紀氏之女”,人還是那個人,身份印記卻變了。準錯誤推給了紀炳輝,容家的女眷被解脫了出來。 這個容逸,是真有兩把刷子的,如果他愿意,把鐘佑霖賣了,鐘佑霖還會樂顛顛地給他數錢! 公孫佳道:“實在是抱歉,是我欠思量?!眴瘟伎戳怂谎?,心說:屁,你想過之后肯定還會這么干。 容逸道:“誤會說開了就好?!?/br> “做過了就不能當沒有發生,”公孫佳認真地說,“是我欠府的,終歸是要還的?!?/br> 兩人還要客套,門上來報:“八郎來了?!?/br> 公孫佳與容逸對望一眼,公孫佳道:“八郎是這是為您來的?”容逸同時開口:“縣主何必再勞動八郎?” 那他來是干嘛的? 公孫佳從來不猜鐘佑霖想什么,直接說:“請他進來?!?/br> 第24章 喜歡 鐘佑霖是為了表妹來的。 原本是為了容逸。這兩天他在家養著傷, 數數日子,忽然想起來:我不是得給十九郎往表妹那里引薦的嗎? 活動一下胳膊腿,發現恢復了個五、六分了, 已經可以坐車了。再照照鏡子, 只要把風帽的檐往下拉一拉, 也能勉強蓋得住臉上的爪痕。 鐘佑霖爬起來去容家, 半路上遇到容逸給他送信的人。鐘佑霖當街拆了信一看, 容逸照顧他的文字功夫,信寫得非常的簡單明了:你既然身體有恙,就安心休養。我自己跑這一趟, 正好我放假, 不然等我假期結束又不得空了, 事情就耽誤了。 這怎么行?鐘佑霖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他再追著容逸跑,也不能讓容逸一個大男人打著他的旗號跑去找他的表妹!鐘佑霖有點惱火, 覺得容逸這事做得有點過份。那是他鐘佑霖的表妹,不是什么才子就可以隨便勾搭的小姑娘!尤其是借著他的名號! 鐘佑霖匆匆把信往袖子里一塞, 拍著車壁大喊:“快!去表妹家!” 他的表妹能拖一長串出來,不過最近掛在嘴邊的就是公孫佳了。車夫心領神會,一抖韁繩:“吁——駕!” 鐘佑霖坐在車里急出一身汗,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他在府門外看到了容逸的馬和馬夫。鐘佑霖連滾帶爬下了車,什么形象都沒有了。 門上認得他,躬身叫一聲:“八郎?!?/br> 鐘佑霖擦著臉上的汗,問:“十九郎進去多久了?” “沒多久?!?/br> 鐘佑霖走路仍帶點瘸:“他們現在在哪里呢?” “小花廳……” “前面帶路!嗐!不用你了, 我自己去!” 門上哪能讓他瘸著進去呢?飛快地摸出一乘肩輿出來,同個人將他往上一放,抬到了小花廳。下肩輿的時候, 鐘佑霖氣都還沒喘勻。 公孫佳與容逸都起身相迎:“你怎么來了?” 鐘佑霖瞇起眼睛,先將表妹打量一下,再看看容逸,他也瞧不大出來有什么不對勁,但總是覺得不太對勁,又覺得不適合當著小表妹的面兒說什么。他難得的機靈了起來,將自己擠到兩人中間:“十九郎真不夠意思,說好了‘我’‘帶’‘你’來的,怎么‘自己’跑來了?” 公孫佳與容逸都是聰明人,聽他的重音就知道是話中有話。容逸含笑道:“八郎抱恙,再勞動你,我于心何忍?” “忍的忍的?!辩娪恿貙扇烁糸_,自我感覺非常之好,也漸漸從容了起來。 公孫佳道:“還不扶八郎坐下?” 鐘佑霖見兩人沒有緊挨著站立,好像沒有發生什么事的樣子,也坐下來喝茶,這一路心焦不已,坐下來還真有點口渴。他喝著茶也不肯老實了,問道:“我沒來的時候你們都聊什么了?” 容逸一眼就把這個水晶人給看透了,不就擔心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有綺思么?真是想多了,這位縣主看他跟看他帶來的畫兒沒多大區別。 容逸含笑道:“你說的那張美人撲蝶圖?!?/br> 鐘佑霖問公孫佳:“是嗎?” 公孫佳是聽出來鐘佑霖在抗議容逸撇下了他這個中間人,至于男女之間這一段,她委實沒有想到。日常的接觸里,凡“納妾”、“通房”、“欺男霸女”、“二舅媽撓二舅”乃至她府里的姨娘要在府里留一年,以及種種家庭利益相爭、莊子上人口繁衍,這些她倒是知道。但是什么“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又或者是“男歡女愛”那是真的不知道!任何一個小姑娘正常獲得這類知識情感的渠道,在她這里都是不通的。 就沒人跟她講過,也沒有那個契機、那個人讓她突發幽思。 容逸只覺得可樂,這表兄妹倆真是絕了,鐘佑霖于正事上面稀里糊涂,公孫佳卻精明異常。眼下這個局面,公孫佳一臉坦然明顯是還沒開竅,鐘佑霖這一臉緊張,顯然是開竅開過頭了。 鐘佑霖還要硬擠進來插個話:“我也看看!” 公孫佳有些訝異,鐘佑霖因為愛個風雅,有點愛裝腔拿調,今天這強打硬上的模樣太過反常。一邊單良也看出來了,鐘佑霖的心思多好猜呀,全寫在臉上了,單良忍著笑輕咳一聲,對公孫佳使了個眼色。公孫佳還是沒看明白,弄得單良也瞪眼了。 公孫佳索性后退幾步,空出畫前的空間給鐘佑霖,鐘佑霖頓時開心了,笑道:“這美人畫的真好!”拉著容逸品畫。 單良悄悄站在公孫佳背后,小聲說:“他怕你跟那位有點什么?!?/br> 能有什么呀?公孫佳還很奇怪呢,外公明明是樂見與容氏和解的,且如果想參與這樣的大事也不會派鐘佑霖過來,來的應該是鐘源。單良伸出兩只手,吃力地比了個兩拳相對、拇指點頭的動作來。 公孫佳才勉強理解了。心說,容逸都娶媳婦兒了,我要他干嘛?給自己找麻煩不是?這表哥有點蠢啊。心里卻不由對鐘佑霖多了一些好感,開始覺得他有點可愛。 傻表哥還在很賣力的“點評”,容逸都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容逸見過一些急著與他結交一打照面什么都忘了的人,鐘佑霖這樣的反而令人產生些許尊敬。 容逸鄭重對鐘佑霖致歉:“今日是我思慮不周,不該貿然登門,連累八郎還要著急趕過來,耽誤了休養。實無他意,是我疏忽?!?/br> 公孫佳還是有點懵的,她不明白鐘佑霖的狗屁邏輯,倒是記下了這個點,準備等一下問問單良或者榮校尉。見表哥對她看過來猛使眼色,鐘佑霖那意思:你倆沒事吧? 公孫佳回他一個茫然的表情,鐘佑霖這才放下心來。容逸眼見著這一對表兄妹這個樣子,肚里快要笑翻了。 而鐘佑霖放下了心事,一下子有點繃不住了,開始發顛。他不再刻意隔著表妹和容逸了,愜意地坐在一邊品著茶水開始胡扯,從仕女畫扯到了山水畫。公孫佳聽到他扯到了自家墻上掛的那幾幅畫。說:“就那幾幅,取下來給容郎君帶回去?!?/br> 容逸連說:“這畫是宮里出來的吧?過于貴重了?!?/br> 鐘佑霖道:“這算什么貴重了?十九郎又在說寬慰人的話了?!?/br> “沒騙你?!?/br> “呃,我是說,藥王這兒好東西多著呢,宮里出來的也不是頂貴重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這里從宮里出來的東西多得是,這畫且數不上號呢。最貴重的是佛堂那舍利子。你還沒見過吧?我敢說,除了佛骨,也就這里的舍利才好,大報恩寺的都不如這個。要不要去看一看?” 公孫佳的佛堂里是真的有舍利,也確實比大報恩寺的好,因為這枚舍利就是已經過世了的皇太后從大報恩寺里摳出來品相最好的一枚給公孫佳的。公孫佳出生的時候,皇太后還在世,家里建佛堂給她祈福,老太后就出手了。先以她老人家看中的名義征進宮里,再賜給新出生的晚輩,轉一個手,讓搶劫顯得溫柔了些。 因為有這個緣故,公孫佳雖然不喜歡到佛堂去,也沒把佛堂給拆了。 佛堂是真的精致,舍利是真的好,鐘佑霖也是真的想顯擺。 公孫佳才對表哥生出來的一點好感差點崩掉——鐘秀娥這會兒還在佛堂呢,以鐘秀娥的脾氣,見了容逸估計不太可能會有好臉。關系才緩和,如果鐘秀娥一個繃不住,兩下的努力就白費了。如今最大的目標是摁死紀家,公孫佳不想節外生枝。 公孫佳道:“也好,阿姜,你去告訴師太們一聲,有客到了?!?/br> 阿姜匆匆趕往小佛堂。 ~~~~~~~~~~~~ 小佛堂里,鐘秀娥曬著太陽聽著經也聽得有點打盹兒了,正準備走阿姜就來了。鐘秀娥頓時來了精神:“藥王前頭忙完了?” 阿姜道:“夫人,容郎君還沒走,是八郎來了?!?/br> “八郎?他不在家里好好養傷,過來干嘛?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嗎?” 阿姜道:“并不是,他是聽說容郎君過來,覺得讓主人與容郎君見面不妥,就……” “哎,都說他憨,誰知道他也有細心的時候呢?”鐘秀娥連連點頭,問,“那你過來干嘛?” 阿姜道:“那個……八郎非要拉著容郎君到佛堂來看舍利子?!?/br> 鐘秀娥才夸完侄子,侄子就開始發昏,把欣慰的笑臉變成個母夜叉的形狀,罵道:“別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是一刻不打,下一刻就要作亂!看我怎么收拾他!老娘活這么久,居然要避個小兔崽子!” 話雖這么講,她還是知道自己不善于控制情緒,真就薅著外孫準備回房。 還沒出佛堂,公孫佳一行人已經到了。鐘秀娥只得扯起一個僵硬的笑容來:“你們來啦?哎?你怎么也來了?” 卻是丁晞也出現在了隊伍里。 公孫佳心道:真是邪了門了,今天什么都碰一塊兒了,等會兒要是阿姐從天上掉下來,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快過年了,丁晞每天都來報到,也想照應一下寡母幼妹。進門便聽說meimei和表弟以及一個年輕男客在一起,這怎么行?開什么玩笑吶!容逸他是知道的,一流的人材!可他跟公孫家八竿子也打不著,這么一個風流人物,怕不是鐘佑霖那文人雅士的狗屁追求又犯了,引過來的吧? 公孫府男主人新喪,引個外男來不成體統!再者,引過來也該先拜見母親,直接見meimei是幾個意思?meimei年紀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了! 鐘佑霖就是個糊涂蛋! 丁晞也硬湊了進來。 鐘佑霖與丁晞不熟也不太熱絡,丁晞心里有疙瘩,跟誰都不大親近,鐘佑霖更是一個“只要長得不頂尖,又沒有風流文氣、名士贊譽我絕不搭理你”的紈绔子弟,兩人只是個占個表兄弟的關系而已,見面不過打聲招呼問個好。 鐘佑霖很隨意地問:“表哥過來干嘛?” 丁晞口氣有點硬:“當然是來看阿娘和meimei?!?/br> 公孫佳想把這兩個哥哥都吊起來打一頓! 容逸站了起來:“果然是在家里閑得太久了,腦筋不太靈光了,我既到此,怎能不拜見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