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7節
“那是小老兒的小主人,走丟了,小老兒出來找的?!?/br> “哎喲,那要遭罪了,這么冷的天兒??煨﹫蠊侔?。這京城周圍走丟了的,叫哪家貴人瞧上了,當心找不回來?!?/br> “是是,我家主人一生積德行善,小主人一定會沒事的?!?/br> 呸!說的好聽!不過是元家男人死絕了才想起來我這個“胡人野種”罷了!我才不要跟你走!元崢撇撇嘴,摒住了呼吸,小心地摸了摸頭頂,將頭巾又裹得緊了些,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一頭小卷毛。 車夫卻仿佛被感動了,道:“你有年紀的人了,自己也當心些,天快黑了,快找個落腳的地方吧?!?/br> “不瞞郎君說,小老兒從外地一路打聽追過來的,尚無住處,可能捎帶小老兒一程么?只住一夜,天亮就走?!?/br> “那行,你過來我這里坐吧,葫蘆里有酒,你喝口熱熱身子?!?/br> 元崢大急!他好不容易才脫逃出來爬上了一輛路過的干草車,再跟這老砍頭呆在一處,得想個辦法逃到這老東西尋不到的地方去! 第19章 元崢 這個冬天格外的冷, 元崢身上的還是秋天的夾衣,凍得不輕。他長得太有特點,很容易被辨認出來, 一路拿頭巾裹了小卷毛, 爐灰涂了臉,才躲躲藏藏跑到了現在。 他也不知道這是要到哪里,無非是有車就鉆上, 有隊伍就尾隨,身上藏的錢在三天前就花光了。昨天憑借一雙大眼睛勾起了客店老板娘的同情,給了他一個胡餅一碗菜湯,才撐到了現在。 出逃在外也顧不得講究,干草車里扒個窩一縮,別說, 比在外面暖和多了。 最大的不好就是前面車轅上坐著的那個死老頭子!元崢低咒一聲, 老東西一定是狗變的!他長這樣怎么了?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追蹤上了呢? 前面的老頭子喝了兩口酒, 正在與車夫聊天。車夫與老頭子似乎有些共鳴,也打開了話匣子:“是啊, 老主人不在了,咱們對小主人就要盡心,人不能喪良心的?!?/br> 老頭子很會奉承:“那是, 這是做奴婢的本份。我不但要找到小主人,還要給他娶妻生子, 延續老主人的血脈?!?/br> “你真是cao心。我們家小主人就不一樣了,她厲害!” “是嗎?” “那是, 打開頭那會兒啊,我們都怕她撐不住,結果呢, 今天這年沒過,我們就有主心骨兒啦。要說小主人真是個良善的人吶,減了我們的租子和明年的差,還把好些人家養不活的孩子都收養了去。你說好不好?” “那可真是太好啦!”老頭子又奉承了他們家主人幾句,詢問他們家新主人是否是達官貴人。 車夫道:“那是!定襄侯家知道不?” “驃騎將軍???!他……” “是啊,我們的福氣,兩代主人都很好?!?/br> 切!元崢肚里冷哼,對仆人好的未必會把自家親戚當人,這是他早就領教過的事了。不過,好不好的,都與他沒關系,如今天快黑了,路也不好走,他只消忍一忍,等車到了莊子上就溜下去。他母親曾經說過京城的胡商很多,以他的相貌,混雜其中讓老東西找到死吧! 且他也更容易在胡商處覓一份短工,先棲身下來,再說以后??偸潜继右膊皇莻€事兒。 打定了主意,元崢在干草車上睡著了。 “吁——”車猛地停了下來,元崢被晃醒,只聽車夫說:“到啦,我就在莊子上當差。我們莊子不讓外人往莊里住,不過外面倒有一處幾十間房子用來招待路過不方便的客人。我帶你過去,一張床鋪一碗熱湯總是有的?!?/br> 元崢聽他們走遠了,輕輕舒了一口氣。又靜聽了一會兒,他們有打招呼的,有說事的,仿佛在說再兩天要過年了,要趕緊把接下來府里要用的柴炭、野味、臘味、草料等裝車送上去。 那我就再扒他們的車進城,元崢想,這樣就萬無一失了,今晚這干草車也暖和。等會兒他們都睡了,再摸到灶上揀點冷飯吃了,明天就進城去打聽胡商聚居之處…… 計劃好了明天要做的事,元崢將干草堆扒出開一道縫往外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來來往往的人并沒有注意到這輛干草車,元崢緩慢地爬了出來。先把趴過的干草窩復原,再貼著墻根的陰影,吸吸鼻子,尋找廚房。 腳步聲傳來,元崢立刻緊貼墻邊不再挪動。這是逃亡的經驗,這種時候繼續動作才容易被抓住。腳步近了,是車夫回來卸車,邊卸邊嘟囔:“知道啦知道啦,挑出整齊的束成束再運進府里,又不是頭一天干這個了!” 正在動手,那老頭子也過來了。車夫道:“你過來干什么呀?不是讓你吃飯去的嗎?” “害!老了,吃不了多少,已經吃飽啦,我來給郎君搭把手?!?/br> 兩人邊干邊聊天,老頭子已經從車夫那里套來了話,今天就他這一輛干草車從西邊路上過來。老頭子陪著點小心地說:“我家小主人也是從西邊路上往這邊走的?!?/br> “這么拿得準?” “他才八歲,自己跑不遠的,只有搭車。我這一路也摸著些門道啦?!?/br> “你這不是來幫我,是來查人來了??!”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主人家的事,實在不敢馬虎?!?/br> 好??!老家伙!你竟這般狡猾! 兩人卸完了車也沒發現車上有人,老頭子遺憾地道:“看來不在這里。來,小老兒這里還有幾文錢,咱們打壺酒、燉只雞,我好謝你?!迸c車夫勾肩搭背地走了。 元崢恨得牙癢,摸到廚房,發現這個莊子好像過得還行,除了剩飯竟還有一些做好的吃食。從蒸籠里摸到了兩個蒸餅,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就著吃完,又摸了兩個蒸餅揣到了懷里預備當明天的早飯。 躲在墻角看他們把柴草整束打成捆兒,整整齊齊地碼在了車上,又清點了一回其他的物事,揀了一輛有空隙、罩了油氈的車鉆了進去。很感激管事辦事心細,怕下雪打壞了東西。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半夜被凍醒了一次,又接著迷到了天明。 天剛亮,院子便人聲鼎沸,好些人吃飽喝足,繼續上車,一個車隊往城里送東西。聽他們聊天可知,這樣龐大的車隊并不是每天都有,只是因為要過年了,有幾天的時候可以休息,所以要往主人家一次送足物資。 元崢不由慶幸還能搭上這一趟車,否則以他的相貌,只要被人瞧見了就容易被打聽到,就很麻煩!還好,等到了胡商多的地方這個麻煩可以減到最小。 最可恨的是,那個老頭子也腆著一張老臉要求搭車,車夫們居然很和氣地同意了!定襄侯不是傳說中很能打的大將軍嗎?這么和氣做什么?! 元崢不敢等車進府,萬一陷到哪個府里就壞了,他得去尋胡商們的駐地??陕飞系男腥瞬⒉簧?,想跳車也很為難。元崢只好退而求其次,趁老頭子看到路邊一個卷毛小孩兒的時候從車上落了下來,一落地撒腿就跑,也不顧道路。 反正,京城的胡人比別的地方都多! 身后傳來驚呼聲:“是你嗎?小郎君?” 元崢跑得更瘋了!不能被他抓到!虧得老頭子上了歲數了,也跑不太快,才沒有很快抓到他。元崢也跑出了經驗,專往人多的地方拱,遇到路口就拐彎。他也不辨方向,跑得一頭一臉的汗,抬起袖子胡亂一抹,接著跑。 ~~~~~~~~~~~~~~ “吁——”“嘶——”“哎!”“呯!” 元崢被撞倒在地,一個穿著講究的仆人大罵:“哪里來的臭要飯的?驚了郎君的馬!” 元崢不敢抬頭,飛快地揀起地上的頭巾不顧上來沾上了塵土,努力把一頭小卷毛都包住。 一個帶點驕橫的聲音懶洋洋地說:“京兆最近在干什么?大清早的就不清街道……咦?卷毛?抬起頭來!” 元崢不想抬頭,又怕后面老頭子追了來,再心急,仆人已不顧他一身骯臟上前提起了他,扳著他的臉給坐在馬上的人看。 馬上、馬下兩個人的眼睛里都露出點意外。 元崢討厭這個高高在上的王八蛋,但是這個王八蛋確實長得不錯,是他平生見過的最好生的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眉眼精致的難描難畫,表情也帶有點漫不經心的驕橫,一配上他的臉就又顯得理所當然了。原來長得好看的人也可以惹人厭! 鐘佑霖驚艷到了極點,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夠在一個小女孩兒的臉上看出“嬌艷嫵媚”四個字的影子來。小女孩兒顯然是有胡人血統,皮膚白皙,大概是因為出了汗,抹花了臉,仍然能看出長得好極了。一頭卷曲的長發,眉色頗深、眉形齊整,一雙大眼睛透著明艷的光彩,鼻梁端正高挺,失盡血色的唇形極美,尖尖的下巴很適合用兩根手指捏住,小小年紀就顯出些妖嬈美艷的味道來,端的勾人魂魄。 鐘佑霖跳下馬來,親切地問:“沖撞小娘子了,真是對不??!小娘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你受傷了嗎?快,請大夫去!” 后面傳來老頭子打探的聲音,元崢當機立斷,承認了“小娘子”的稱呼。他年紀還小,本就在雌雄莫辨的時候,長得又很……呃,不太好分辨,聲音也不須刻意偽裝,只消放柔一些就能蒙混過關:“我家里,沒人了。就我一個?!?/br> 一直以來他都不把這話說出口,也以為自己能挺過去,不想話一說出來眼淚就要往下掉。 鐘佑霖道:“你別哭??!這樣,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多養一個人還是養得起的?!?/br> 雖然不想入權貴府邸,但是被老頭子拿住了更糟糕!元崢當機立斷:“好?!?/br> 這本是很尋常的一件事,至少鐘佑霖還不是強搶民女入府。實際上,就算強搶了,權貴們也能給它算作是“自愿”,這種事情三不五時就會發生。大多數的人是爭不過權貴的。鐘佑霖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覺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放任一個孤女在外面生活,多難??!那一瞬,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妹。 “把她送回府去,換身干凈的衣服,就留在府里吧?!彪S口吩咐一句,鐘佑霖又顛兒顛兒地跑去看他表妹公孫佳去了。 ~~~~~~~~~~~ 元崢被送進了湖陽公主府,一個不男不女的人瞄了她一眼,皺一皺眉:“這府里是講規矩的地方,敢狐媚小郎君就是一個死!” 元崢心道,您放心,您家小郎君我也不想娶!口里唯唯:“是?!?/br> 大概是聽了他的處境,宦官也沒那么刻薄了,說:“帶她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不要放在郎君那里!唔,旁的活都要教,她先干灑掃吧?!?/br> 一個小宦官把他領到了浴房,只有一個大木桶,居然還有熱水,旁邊一套粉色的裙裝。小宦官看他長得好看,話也多了一點:“你運氣好,快過年了,都在發新衣,每年會有一點節余預備著。這是你的了,洗澡自己會吧?” 元崢權衡了一下要不要現在講自己是個男子,又擔心老頭子還在打聽他的下落,只得硬著頭皮先裝下來。巴不得洗澡的時候沒人理,忙說:“我可以的?!?/br> 小宦官也不想伺候他,道:“就在那邊等著,你快些,還要帶你去住的地方見jiejie們叱?!?/br> 元崢數月來第一次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衣服。女裝比男裝繁復,好在灑掃粗使丫環的衣服沒那么講究,他還應付得來。匆匆穿上,元崢道:“我好了?!毙』鹿倏催^來,翻了個白眼:“這叫好了?”快步過來給他整了一通,然后看了看他的卷毛,嘆氣道:“這個就讓jiejie們幫你吧?!?/br> 元崢又被領到了灑掃下人住的地方,通鋪,五六個女孩子住在這里,元崢當場就傻眼了。小宦官對一個正在屋里的丫環說:“阿王jiejie,這是新來的,哎,你叫什么?” “我姓……方!” 小宦官對阿王道:“這個阿方是八郎從路上揀來的,大管事說,以后就跟你們一塊兒灑掃了。你們屋里還有空鋪嗎?” “哪來的空鋪呀?”阿王翻了個白眼。 元崢急急地說:“我可以打地鋪的!” 阿王道:“算了!擠一擠吧。跟我去領鋪蓋卷兒,再領套妝具。哎,她上名籍了嗎?” 小宦官答道:“大管事那里在辦。阿王jiejie,你臉色不大好,是又不舒服嗎?” 阿王臉上一紅,啐道:“女人的事兒,你管什么?” 小宦官像只偷了雞的小狐貍,吃吃地笑:“哦~我知道了,嘻嘻,你來事兒了?!?/br> 元崢仍然不明所以,阿王已抬起手來將小宦官打跑了,回過頭來看元崢的蠢樣,沒好氣地說:“小賤婢子,你看什么?你也會有!” “什么?” 見他是真不知道,阿王道:“月事??!長大了之后啊……” 元崢得一愣一愣的,臉是一半紅一半綠,不曉得自己上輩子造了什么孽,要聽個女人講“月事”。學點知識他不介意,但是這女人跟他講的很可能是錯的,因為最后阿王加了一句:“所以這兩天我不舒服,有活兒你替我一下?!?/br> 明顯是有企圖,所以講的是不是真話就不一定的。 阿王說完,見他還是點了頭,臉色好了一點,道:“跟我來吧?!睅ヮI了鋪蓋卷兒,回來指點他放好,又讓他把他的那個簡單的妝匣領了回來,說:“好好干,這府里的主子脾氣直是直了點,出手是大方的,攢夠了賞錢,做什么都方便?!?/br> 這倒是句好話。元崢心道,我只要熬過這幾天,老頭子找不到我,自然要去旁的地方找,我尋個機會去尋胡商找份差使。你府里丟的是丫環,我卻是個男子! 不過第一要設法熬過今晚,不能跟這群女人睡一條鋪上。 事實上,他也沒能睡到人家鋪上。 阿王今天請了假休息,本來一切好好的,從廚下領了兩份飯來,看元崢吃得太香,阿王將自己碗里一只雞腿還分給了她:“在外頭受苦了吧?瞧你那吃相!算了,以后吃慣了就好了。雖然不是天天都能吃得這么好,可比外面也強多啦,吃的、用的都好。不過你這長相,自己小心啦?!?/br> 元崢心道,我當然會小心的,我是男人嘛! 今天合該出事。阿王本是請假的,屋里就只剩下她和元崢兩個,元崢奔波了幾個月,天沒黑就開始打盹兒,阿王也懶懶的,早早鉆進被窩里躺著了。元崢想熄燈的時候,門被拍開了,又是那個小宦官跑進來:“快!駙馬吐了!快去打掃!” 阿王披頭散發地從被窩里爬出來:“她們不是都在前面侍侯嗎?怎么打掃的人都沒有了?是都死了嗎?” “廢什么話呀?讓你去你就去!各人都有活計呢!這會兒駙馬在房里,能湊上前伺候是個好機會!” 阿王道:“我真爬不起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崢看阿王的樣子,便說:“我來吧?!闭门R走前看看這個“駙馬”是何等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