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2節
就很難,因為她斷檔了! 她外公雖然是武人出身,但是皇帝陛下自己卻是個文武都能提得起來的,酷愛督促自己人學習。鐘祥是識字的,只是在這上面沒天賦而已,打天下主要是靠拳頭,文字不是主業,“文學”是談不上的?;实圩畛跻膊灰笞约易拥茏非蟆拔牟娠L流”,而是要求“明理”。 前頭正刀兵相見呢,后院小崽子們見天的風花雪月那不是坑爹嗎? 這根子當年就埋下了,后來要“收士人之心”,己方的文化依舊是個短板。鐘、朱這樣的人家可以讓子弟給皇子皇孫當陪讀蹭最好的老師,公孫佳連陪讀這份工作都不用做——打小就被捧著護著,就怕她被規矩給憋屈了。 公孫昂給她聘了蒙師教識字,后來再讓她讀點書,單良有時候也給她講點課。公孫昂自己是皇帝的馬奴出身,多少受皇帝的影響,給閨女讀的不是“一生一代一雙人”而是經史,打完仗回來,抱起閨女來就看個沙盤指指點點個地圖講講才打下的江山上的不同風景。 鐘祥看重公孫昂,表達的方式之一就是時不時讓女兒外孫女回來,在各種合適的場合捉來外孫女放在膝上。 好動的表兄弟們放飛自我去了,有心文學的也不感興趣避開了,jiejie們踢球撲蝶去了,只有公孫佳一個人,身嬌體弱跑不動,老老實實呆著,眨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聽著天下最兇戾狡詐的武人——她外公——吹牛。 鐘祥等人聊天,她也能聽得入神不吵不鬧,祖孫其樂融融。親爹、舅舅聊的都是這個話題,女性長輩們大部分也經歷過戰爭,時常聽男人們比劃又打下幾座城,全家都習以為常,不覺得讓她聽這個有什么不妥。 家人的呵護之下,公孫佳就這么乖巧無知的長大了。 現在問題來了,她接下來要怎么找同等水平的一群“啟蒙者”?一個單良是不夠的,公孫昂固然重視單良,也沒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不是?還得自己拿主意。 公孫佳扶住了腦袋,她的偏頭疼又犯了。 阿姜道:“才忙完大事兒,就歇著吧。別去書房了。我給你按按?!?/br> “不用,”公孫佳搖搖頭,“就去書房,臥房太小了,憋悶?!?/br> 她的臥房一點也不小,冬天為了保暖才隔的隔扇,到書房這會兒也是進小隔斷里頭。她既然發了話,眾人還是肩輿給她抬到了書房。進了書房,公孫佳就讓人把她的發髻拆散了,頭發無拘無束的披散下來,終于舒服了。 趿著鞋,書架上翻出一只不起眼的黑匣子。這匣子一尺來長、半尺來寬、一扎來高,里面裝的卻是公孫昂留給女兒的殺著之一。 公孫昂對身后世的安排頗費了一番思量,留給女兒的除了家業、難題,也有后手。譬如榮校尉這等忠仆,又譬如這一匣子公布出去能掀翻大半個朝廷的消息。 都是公孫昂歷年來收集的權貴們的陰私、不法之事。有些秘信本身就是鐵證,有些只是一條消息,但也足夠駭人。 匣子用的是機關鎖,幾道交錯的齒輪旋到正確的位置,再加上鑰匙才能打開。 公孫佳開了匣子,慢慢揀著紙張,最終定格在一張“紀宸部將師括屠王氏莊,擄子女金帛而還”的紙上。瞄了一眼落款日期是一年前,記下“師括”這個名字,箱子依舊鎖好放回原處。公孫佳坐在寬大的圈椅上,指尖敲著扶手。 紀宸是樂平侯紀炳輝的兒子,紀家這一代最能打的人。如果說陳亞是自認的“一時瑜亮”,紀宸就是真的幾分“瑜亮”氣象的人。尤其他還年輕,今年不過三十歲,正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可惜生得太晚,早生十年,未嘗不能為他的父親爭到更大的優勢。師括這個名字就有點陌生了,不過被公孫昂記上一筆的…… 公孫佳深思:得讓榮校尉查一下。 ~~~~~~~~~~~~ 說人人到,榮校尉回來覆命。 公孫佳將兩百童子交給他,聽到消息的人也都不意外。榮校尉是公孫昂手下第一忠心的人,不論忠心,他的本領也是不小的,口又嚴。經他的手調教出來的人,不能說個個都是他的翻版,反水的概率一定是最小的。 公孫佳道了一聲辛苦:“坐吧?!?/br> 榮校尉立著沒動,公孫佳將扶手敲出了點聲音,他才謝了座,直挺挺坐下來匯報:“都安頓下了,原本準備了五百人的補給,現在只有兩百人足夠了。都很老實,衣食足夠,我守了一夜,不見有什么思念父母吵著要回家的?!?/br> 阿姜端來的熱茶,榮校尉先沒動,公孫佳拿起碗來抿了口熱羊乳,他才吸溜了半盞茶。續道:“要是主人休息好了,近日能巡查一下,更方便調教他們?!?/br> 公孫佳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說仔細一點?!?/br> 榮校尉的方法也簡單,恩威并施,告訴童子們吃的是誰的飯、沒有主子他們會怎么樣、背主又會怎么樣,同時還有另一套可謂“洗腦”的念經術,照三頓飯的提示要忠心。物品上的徽記是公孫家的,所有的管事也是公孫家的,連睡的屋子都是公孫家的。稍讓他們讀一點書,知道“忠義”的道理。 公孫佳道:“除此之外,也要適時放放風,見識一下花花世界,別到時候壞人給塊糖就把人拐走了。人心,可壞著呢?!?/br> 榮校尉一個淺笑一閃即逝:“是?!?/br> “日子你安排。選好了日子告訴我,你辦事,我放心。以后還會有更多的童子,他們都是你的弟子?!?/br> “是?!?/br> “對了,有一個人你知道嗎?” “主人問的是誰?” “師括?!?/br> “紀宸的愛將,悍勇有的,只是太兇戾,紀宸也不大能約束得住他這個本性。會惹事,唔,有過屠城的事?!?/br> “王氏莊?” “是?!?/br> “安排一下,最近就查這一件事兒,只盯紀家一家人?!?/br> “是?!?/br> “屠城,我外公都不敢這么干了,紀宸也能按得下來,有本事?!?/br> 榮校尉又笑了,有本事他也查出來呢:“末將這便去查實。他們也是平叛剿匪,地處偏僻,這民匪之間難以區別,所以當時沒來得及查到實據?,F在隔了些時日,可能要稍難一些?!?/br> “我等得起?!?/br> “末將告退?!?/br> 公孫佳點點頭,又思考要怎么對榮校尉,忠心最是難得,忠心需要維護。越是重要的人,就越不知道怎么下手,公孫佳還沒決定出個萬全,單良又來了。 既是來交前庫的賬目、人員安排,給公孫佳他整理的一些筆記,也是匯報另一件事情:“夫人來尋我了?!?/br> “嗯?”公孫佳做了個“請”的手勢。 “唉,夫人也是怕你累著,” 單良邊落座邊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吶!我對夫人講,藥王都安排好啦。拿了簽子給她看,她也沒挑出什么來。夫人這是失了主心骨,自己又閑不住呀。若是還依舊,又或者頤養天年,豈不妙哉?” “閑不???其實閑下來挺好,我都想……”公孫佳忽然住了口,舌頭上像是有一道鐵鎖,把“我都想閑躺著”給鎖住了,怎么也吐不出來。 這一陣子忙得命都去了半條,可她挺快活、挺有成就感的,苦勁兒已經過了,再也不想閑下來了。她其實并不喜歡總安靜地呆在一個地方,哪怕不得不靜坐著,也想聽人講不一樣的東西。 公孫佳道:“幾樣大事都已安排完了,她想幫忙也沒得幫,怕是要憋悶。又不宜太張揚取樂,可怎么是好?” 單良腦筋轉得快:“藥王不如請長公主開解開解夫人?她們是親母女,總能……” 公孫佳無語地看著他:“我與阿娘也是親母女?!?/br> 單良用那只完好的手撓撓耳根,別過臉去。 最后還是公孫佳想到了:“把普賢奴那小子弄過來!快過年了,他也不讀書,先陪阿娘解悶,開春要讀書了再放回去。對了,先生,我也需要讀書?!?/br> 這個單良就比較在行了:“懷才不遇又肯到咱們府里來做西席的人,恐怕不多,有投靠的還要擔心他是不是有邪心,需得仔細審查。在下字還認得幾個,現在還能給你粗解一下詩書?!?/br> 公孫佳對這方面確實不在行,道:“那就有勞先生了?!?/br> 單良道:“那,在下就去寫帖子,請余將軍過府一敘?借他的長孫,你最好親自出面。且自將軍過世之后,這些舊部你也很少見了。不結黨、不跋扈,他們日子也不如以前好過,不結黨又不是不交際不做人,是不是?” “好?!?/br> 單良去寫帖子,帖子沒送出去郡王府又來人了:“老太妃想藥王了?!币庸珜O佳去郡王府。單良得到消息趕了過來,輕聲提醒公孫佳:“是太妃想,還是郡王想?郡王才是排兵布陣的行家?!?/br> 公孫佳也小聲說:“我昨天告訴他,我裁兵了?!?/br> 單良頓覺省心:“路上小心,余將軍那里,我為你約明天?!?/br> “有勞?!?/br> 第14章 隨便 鐘祥沒打算這么早就把外孫女提過來。 廟里香油才添上,禱告的文字還沒抄夠數,御醫還沒要回來,公孫佳之前干了什么事也還沒弄明白個大概??傄堰@些事兒給理順了,再把怎么扶植外孫女的計劃給考慮得比較成熟,才能把公孫佳叫過來,祖孫倆認真聊一聊。 十二歲,一個不上不下、不大但也不小的年紀。狠心一點,或者形勢急迫一點,都能出嫁了!公孫佳這個情況,拿她當個正式的成年人也不算太離譜,真拿她當小孩兒才會壞事。 鐘祥性子有些跋扈的成份,但能跋扈成個郡王還沒被打死,那是極識時務的。 然而還沒等回家,天下最大的“時務”皇帝表哥把他提過去了,拍了一本奏本到他胸口上:“看看,看看!這些孩子,都這個狗脾氣!” 鐘祥文化造詣極其一般,閱讀的速度與文字復雜的程度成反比,打開一看筆跡還挺熟,咧開了嘴:“這是……單鬼兒寫的?”單良既毀了容,就有點陰惻惻的鬼味兒。 皇帝罵道:“還有心情開玩笑?前天的事情我給你按下了,今天這是什么?” 鐘祥道:“寫了什么不好的話?”慢吞吞地讀完,又努力總結了一下,說,“也沒毛病??!” “公孫昂活著的時候,就不是這個口氣!” “那是!藥王這孩子,隨我!” “隨你就完了!”皇帝罵了一句,“還要有下回?是不是你攛掇的?” 鐘祥一口否認:“不是!我就是再渾蛋也不能這么不講究!一個病孩子,支使她?喪良心!我昨天還跟妹子說,再求兩個好御醫給她,以后招個女婿,好叫她父親不至于絕了后?!?/br> “唔,還不算太糊涂?;厝ヰB好她,且不說是那自家孩子,她還是功臣之后,不能讓人看了寒心。不管什么事吃相都要好看,只要不是生死攸關,凡事都可留一線?!?/br> “那是,那是,”鐘祥一個勁兒的答應著,“您看藥王守著她那一份兒家業,還能守得住吧?” 皇帝以往十二年里對公孫佳的印象都沒有這兩天來得深,平靜地掃了表弟一眼。 鐘祥一改不正經的樣子,也嚴肅了起來,索性攤牌:“我不會支使她去沖鋒陷陣,卻想讓她多懂點事情。阿娘與妹子總是覺得我們吃過太多的苦,孩子們也跟著受了許多的罪,如今過上好日子了,恨不得把所有的虧欠都加倍彌補了,孩子們被慣得不成樣子。別人行,藥王是沒這個福氣了?!?/br> “她一向如此嗎?我記得以前見過,很是乖順可愛?!?/br> “還不是被逼的?她爹要是活著,她現在肯定跟以前一樣是個聽話的小閨女。她爹不是死了么?沒爹的孩子過的什么日子,咱們見的還少嗎?要想讓她過得去,也顯得咱們厚道,就得讓她能自己立起來,最最不濟,有人打她了,她能知道跑、會喊疼?!?/br> 皇帝點點頭,道:“小孩子,有點小脾氣也沒什么,她的脾氣也不比別人更壞。你先回去,御醫年前就到,先養好了再說。小孩子慣一點有什么?哪里就能慣壞了?” “只是日子過得去,誰沒事發脾氣?我的性子就比過苦日子的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她那個樣子,你讓她發脾氣,她倒是有力氣發呢?!?/br> 皇帝笑笑,擺擺手,示意到此為止。 今天談話的目的就是提點鐘祥,咱們都嫌紀家手伸得太長要打壓,但是不能戳個小女孩兒頂在前面,大家都是要臉的人,吃相好看一點,頂好不要吃自己人,會壞了風氣。一次意外遇到了,使性子報復,沒問題,皇帝給兜著,但不能回回都讓小孩子出馬。 鐘祥解釋清楚了,也交代完了規劃,皇帝也滿意了。哥倆依舊默契,完美。 至于公孫佳,皇帝對她還有一份香火情,看她爹的面子上只要她不造反就不會讓她出事。她是不是“下次還敢”,隨便,反正“脾氣也不比別人更壞”?;实圩约业暮穻D多了,并不強求這個,接受得了“慣孩子”。 鐘祥只好先把公孫佳叫過來先聊一聊——你先別挑事,放著我來!不然老外公又要挨訓了。公孫佳正好守孝,也可以趁此機會安靜休養、暗中觀察、了解形勢,以備將來。 ~~~~~~~~~~~~~ 鐘祥回家的路上腦子一陣猛轉,將計劃匆忙完成。 哪知回到家里先遇到了鐘秀娥。鐘秀娥這一天忙得不得了,先是在自己府里一通搗鼓,發現沒有什么用武之地,轉而回娘家跟親娘商量接下來怎么辦。鐘祥回家的時候,鐘秀娥還沒走。 鐘祥聽女兒說:“我說話太沖了我認,她這也太累了!我現在就想叫她什么都不用cao心地長大!” “你想得倒美!”鐘祥否決了女兒的規劃,“你,理好家就成,別的事情不要瞎忙?!?/br> 鐘秀娥道:“我是她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