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節
《佳人在側》 作者:我想吃rou 第1章 楔子 定襄侯公孫昂死了。 朝廷震動。 公孫佳倚在熏籠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身側一張小桌,上面各色飲食都溫著。舅家親戚見她醒了,放了她五歲的外甥余盛過來陪她解悶,之后就離開了。 定襄侯一家三口,如今他死了,公孫佳才是喪主,可她過于悲慟哭了兩場,一頭栽到蒲團上,再沒有人敢說讓她cao勞了。 喪事現在只有公孫夫人鐘秀娥在主持,鐘家人便承擔起了幫忙的任務,各司其職去了。 公孫佳一低頭,小外甥皺著小眉頭,一臉嚴肅憂慮地看著她。公孫佳伸手摸了摸外甥的小腦袋:“我沒事?!边€遞給他一個小布老虎。 余盛捧圣旨一樣捧著小布老虎,更愁了,小姨昏倒的時候他就在場,公孫佳先是憋著沒出聲,眼淚一直流,哭著哭著,渾身發抖,就栽倒了?,F在么—— 整個人像是畫在紙上的水墨畫,沒有一點血色。 手感不錯,公孫佳又揉了兩把,說:“就是傷心,傷心過了就沒事了?!?/br> 余盛嘆氣:“你都暈倒了?!?/br> 小男孩兒捧著小布老虎,布老虎的眼睛圓圓的,他的眼睛也瞪得圓圓的,兩張呆臉相映成趣。 公孫佳揉著外甥的腦袋回答:“我生下來就這樣,平常不礙事兒,今天是沒留神,現在已經好啦?!?/br> “那……外公的葬禮呢?你有什么主意嗎?”余盛小心翼翼地問。 公孫佳被他模樣逗得一哂:“有你外婆、舅舅,還有王府,朝廷也會派員來協助,會辦得整整齊齊的?!?/br> 余盛忍不住說:“可是……舅舅姓丁呀?!?/br> 公孫佳給他解釋道:“他和你娘一樣,雖然與我不是同一個父親,但是我們有同一個母親,是一母同胞的親人?!?/br> “我知道的?!庇嗍⒉恢雷约涸撛趺丛u述這件事。鐘夫人這是死第三個丈夫了,每一任丈夫都給她留了個紀念品,現在看來,三個紀念品的質量都不怎么樣。余盛腹誹:這踏馬是古代女人該有的想法嗎?你們不是得從一而終的嗎?我要是真的四歲,肯定聽不明白! 余盛努力給自己的小姨媽打氣,小布老虎都握皺了:“可公孫家只有你了,你得證明自己的能力,以后才能令人信服,執掌家業??!”史書上就是這么寫的,你人生輝煌的起點是在父親的葬禮上令鬧事者屈服,那年你才十二歲,從小就這么彪悍,所以你才會在不斷的被boss挑釁然后反殺中磨煉技能,走上巔峰…… “是你娘叫你來跟我講的?” “不是!呃……是、是她!” “嗯,我想她也不會這樣,就是你自己想說的,你知道的道理還挺多。開始讀書了?” 余盛覷著她的臉色,小小地提了一句:“我讀書不急的,可是你怎么辦呢?” 一般小孩兒好像沒這么多的話?公孫佳的興趣被外甥引了起來:“那你說說,有什么事情是用我辦的?你外公上了遺表,以后的事情他都安排好啦,我只要好吃好睡,就沒事了呀?!?/br> “不是的,阿姨!‘誰說女子不如男’!男人能做的,你也能做啊,你還能做得比他們都好!你要振作!”余盛急得要哭。完蛋了,別再我穿的不是正史,是個瑪麗蘇魔改故事吧?也不對,瑪麗蘇魔改里,你都還要喊兩句“哪怕我是女孩兒,也要執掌家業”呢!你怎么能這么不思進???! 余盛是個不幸的穿越者,中考剛考完,在進高中地獄之前,有一個暑假可以浪,然后他就把自己浪過來成了個小嬰兒。雖然是個小少爺,但是親媽是個母老虎。父親一家是武將,并不“清貴”。沒多久親奶奶死了,剛會走路就得跟著爹媽回老家守孝,那破地方,除了他們家莊子,出門就是一片山野,守孝毫無娛樂,還誤了他認識“外公”公孫昂,就慘! 公孫佳不知道外甥還有這個來歷,只是覺得外甥果然是個小孩子。哪怕是個皇子,十二歲也上不了朝、站不了班。振作個屁! 她對鼓勵自己的小外甥很有耐心,對小孩子的固執也很有辦法:“你才從老家回來,鄉下有意思嗎?玩打仗的游戲嗎?”一般小男孩聊這個話題就會忘掉之前的事了。 小外甥哭喪著臉:“我對地理沒概念qaq” 本以為自己是個冠軍侯,哪知道是個飛將軍!他真不是路癡,日常生活沒問題,地理考試也能及格。但是看到地圖他腦子里沒有地形地勢,曠野找路就轉向兩眼一抹黑。這還打個屁的仗???這個屬于天賦,他沒有。 要不是穿越大神沒給他金手指,他犯得著來抱小姨媽的金大腿嗎? 可沒人告訴他小姨媽是個外表白幼美、內心傻白甜,親爹死了除了傷心哭昏,她就再沒有為別的事去擔心。 這算什么?金大腿養成嗎?要是有本事養一個金大腿,他還用愁嗎?早就自己養成自己了! 就很慘! 公孫佳太同情這個外甥了——余盛的爺爺是公孫昂生前的部將,一家子都是武將,打仗不認路,沒法承襲祖業,那是挺慘的。公孫佳憐憫地看著外甥,從小桌上拿了塊糕點遞到余盛唇前:“別哭啦,來,這個很好吃的?!?/br> 余盛不想吃,握著她的手指往一邊移,被冰涼的指尖凍得一哆嗦,眼淚真的掉了下來:金大腿這身體是真的不好??!不是裝病蟄伏qaq我的命好苦。 公孫佳把糕點塞了進去:“小孩子想太多的事情會變傻的,去玩吧?!?/br> 完了,連聲音都柔柔軟軟,一點氣勢也沒有。余盛叼著個梅花糕仰臉看著小姨,沮喪極了。 公孫佳想起來拿帕子給他擦掉眼淚,又把一個小葫蘆放到小布老虎上:“這個也給你,你玩給我看?!?/br> 余盛絕望了,拿腦袋往葫蘆上一磕,啪,葫蘆掉到了地上,一路滾到了門口。余盛捧著小布老虎去追葫蘆,葫蘆被門檻阻了一阻,停了下來。余盛彎下腰,一時想不起來要怎么在“兩手捧著東西”的情況下把葫蘆揀起來,定格在了這個傻乎乎的動作上。 門開了,白色的衣擺、黑色的靴子映入了余盛的眼簾。余盛抬起頭,來人太高,靠得太近,他看不清人臉。 公孫佳看到來人,喚了一聲:“表哥?!?/br> 鐘源單手將余盛拎直:“這是普賢奴?”小男孩兒捧著布老虎、叼著梅花糕,臉上還有淚痕,看看他、看看地上的小葫蘆。就蠢。 公孫佳道:“是阿姐的兒子,大名叫余盛,小孩兒怪有趣的?!?/br> 鐘源看多了奇奇怪怪的愚蠢的侄子輩,對他也不驚訝:“來人,把小郎君送給他母親。葫蘆給他帶上?!?/br> 第2章 喪主 盯著余盛被保姆、丫環挾走,又看著門被關上。鐘源大步走到表妹的床前,在床對面的繡墩上坐下,端詳了一下她的面容,說:“藥王,你看起來不太好?!?/br> “藥王”是公孫佳的乳名,被表哥這么一說,公孫佳撇撇嘴:“也沒有壞到哪里去。你不會也是來安慰我的吧?大舅母她們剛走,你可別又來了?!?/br> 鐘源聽她聲音仍然透著虛弱,皺皺眉,問道:“還能支持多大會兒?跟我說實話?!?/br> 公孫佳不答反問:“要我做什么?” “朝上正在爭吵,姑父的謚號之類,很快就會有旨意下來。旁的事都可有人代勞,旨意最好還是親自接一下?!?/br> 公孫佳道:“好?!?/br> 鐘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姑父的遺表……你……知道寫的是什么嗎?” “嗯?!?/br> 鐘源舒了口氣:“那就好。有一件事,這府里以后就只有姑母和你兩個人了。家里的意思,想讓你們回家去住,一家人也好有個照應。但是姑母還是覺得還是要先住在府里,又說,姑父的幾位如夫人……呃……” “阿爹有遺言,她們只須為阿爹守一年的孝,就給她們賞金發嫁了。立時趕出去未免不講理,一直拘在府里難免有怨氣。宮里還要放放年老宮女出宮還家呢?!?/br> “這樣你們就要留在這里了……” “嗯?!?/br> “藥王,”鐘源的聲音放緩了下來,“我父親去世得早,阿翁將我交給姑父教導了五年,姑父在我心中,亦師亦父,他待人寬厚,我自有回報?!?/br> “你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鐘源擺擺手,制止了公孫佳接下來的話,續道:“你知道姑父的來歷嗎?” “嗐,我家本來就是陛下的家奴,有今天是拼殺出來的,別講酸文虛禮?!?/br> “陛下發家才多少年?陛下與阿翁是表兄弟,他們小時候哪有什么家奴?談什么‘本來’?都是后來的事。我要說的是,當年姑父將我領了來,對我的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都是很小沒了父親的人,不管你現在幾歲,父親死了,你的擔當就與成人無異了?!覀兌际亲杂讍矢傅娜??!?/br> “你有話直說?!?/br> 鐘源鄭重地道:“朝上有我們,陛下又一向信任姑父,多半會準了他的安排。無論部將、部曲、爵位之類外面的事都安排好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還有,那幾位如夫人,不可令他們接觸外男。切記!切記!” 公孫佳端詳了一下鐘源的表情:“好,我記下了??茨愕臉幼釉挍]說完?既要我有成人的擔當,就該把當我成人來看?!?/br> “唉,成人不用問這個的,”鐘源低聲嘟囔了一句,“你家最大的麻煩是什么?知道嗎?” “沒有兒子?!?/br> “不是這個,”鐘源自信地說,“我們還有你,只要你長大了,姑父有了外孫,我們照樣設法讓他承嗣!這都不是事兒。萬一,我是說萬一,這幾位如夫人有子呢?” “是我弟弟meimei,自然……” 鐘源連連咳嗽:“咳咳,要是私通外男冒充血脈……” 公孫佳臉色更白了:“她們敢?!” 兄妹倆四目相視,互不相讓,良久,公孫佳點了點頭:“我有點明白了?!?/br> “這些事自有姑母掌管。不過你知道的,咱們家的人脾氣都有些大?;饸馍蟻?,萬一有什么疏漏,你一向嫻靜沉穩,正好補了姑母的脾氣。 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沖動,你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只要你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好,其他的事我都有辦法扳回來?!?/br> 公孫佳露出了兩天來第一個笑:“我明白的。我只要好好活著就行了,守一年,把人發嫁了,把門一關,接著舒舒服服的活著?!?/br> “干嘛把自己關起來?我一直很擔心我阿娘,沒事就關起來念經,你別學她這個?!?/br> “好?!?/br> 鐘源站了起來:“你歇著,宮中旨意來了的時候我叫你,我得去外面跟著照應?!?/br> “慢走,你也別太累著了。舅舅、旁的哥哥他們不如你出挑,阿爹終究是定襄侯,一切都有法度,他們照著做總不會出錯的。你留著點精神cao心別的事吧?!?/br> 鐘源笑笑。 公孫佳也是一笑:“我爹是開府的驃騎將軍,他過世了,朝廷上會有人為這個爭破頭的?!?/br> 鐘源道:“我資歷淺,輪不到我。走啦,你歇著?!?/br> 公孫佳對他擺擺手,鐘源腳步還沒邁出動,遠遠的依稀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透著點志得意滿,表兄妹倆的臉同時冷了下來! 鐘源素來敬重姑父,公孫佳畢竟只有十二歲,再“嫻靜沉穩”,也忍不了親爹喪禮上有人這么砸場子。 鐘源一拂袖,急轉身向外,公孫佳大聲叫道:“表哥!” 鐘源回過頭來,公孫佳道:“我要一起去?!?/br> “你歇著,我來就行!” 公孫佳加了一句:“我才是喪主!” 兩人對視,鐘源一跺腳,撈出一件狐裘上前拽出表妹兜頭一罩,一旋身將公孫佳背到了背上。 ~~~~~~~~~~~~ 靈棚內外一片寂靜,哀樂停了,腳步匆忙的仆役站住了,吊唁的客人忘了悼詞。 其實葬禮與婚禮一樣,對客人而言都是不錯的社交場合。尤其是定襄侯這樣的人物的葬禮,開國元勛漸漸老去,公孫昂是公認的新一代的武臣之首。今天來吊唁的人都算上,就差個皇帝、太子,便能在公孫府里再開一次朝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