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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服務員都是陌生面孔,大概早就換過好幾茬了。 從木樓梯上樓,談宴西在二樓的拐角處,卻停了停。 周彌也跟著停下,疑惑看他。 談宴西搭著扶手,往樓下微微揚了揚下巴,笑說:“就是在這兒,我聽見你跟孟劭宗說話。心想,這么好聽的聲音,我一定得瞧瞧,人長的是什么模樣?!?/br> 周彌都不愿回想當晚,因為一種深切的恥辱感。 但此刻,她站在談宴西所在的位置,往底下看了一眼,突然就有些釋懷了。 或許,那所有的,被命運推擠到“不得不”的境地之下的選擇,都有其深遠的意義——譬如,讓兩個分明不同世界的人,生命短暫地發生了交集。 她一生,與不同的人,有過無數這短暫的交集。 不過這一次,她抓住了,他也抓住了。 人們將這樣的短暫交集,稱之為邂逅,亦或是,緣分。 二樓,一條暗紅色織花的地毯,伸向走廊的最深處。 談宴西帶她到了一個包廂門口停下,伸手攬一攬她肩膀,打算一起進去,周彌卻說:“你就在走廊里等我吧?!?/br> 談宴西頓了頓,低頭看她,“確定?屋里應該不止孟劭宗一個人?!?/br> “不止他一個人才好?!敝軓浶π?,“你就在這里等我,你進去了,我可能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br> 談宴西點頭,往旁邊讓了讓,“行。我在外頭等你?!?/br> 周彌點點頭,伸手,幾無猶豫地推開了包間門。 那里頭燈火煌煌如晝,中式風格的裝修,一道屏風將房間隔作兩半,屏風前擺了兩桌麻將,屏風后,隱約可見是供人休息的沙發。 里頭人聲戛然而止,大家不約而同地朝門口看去。 面容極漂亮的一年輕姑娘,穿一件黑色風衣,腰上系帶,身形挺拔地站在那兒,風雨不侵,生人勿近的冷艷氣質。 有一人率先出聲,調笑的語氣,“姑娘過來找誰的?” 孟劭宗坐在靠門這一桌,他起先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緊跟著便站起身,朗聲笑說:“是來找我的。跟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我閨女……” 他一個“女”字還沒說完,周彌已經走上前來,一面伸手,往提包里一掏。 只一瞬,掏了一疊A4紙出來,抬手,徑直往孟劭宗臉上一揚。 紙張打著孟劭宗的臉,又紛紛地散下去,飄在麻將桌上、地上…… 大家都愣住了。 周彌冷聲開口:“出生證明、戶口簿、疫苗接種、闌尾手術家屬知情書……所有這些,簽字的人就一個,我媽,周寄柔。我從來沒什么憑空冒出來的‘生父’,我的父親就一個人,他姓宋,叫宋錄生?!?/br> 孟劭宗臉色難堪,訕訕一笑,剛要出聲,又被周彌給打斷。 “孟劭宗,欠你的二十萬,我也已經還給你了,我們早已兩訖。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請你以后,不要再打著我父親的名頭招搖撞騙?!?/br> 同一桌的,便有個男的笑著起哄,“小姑娘何必,老孟也是有心讓你認祖……” 周彌低眼看他,目光冷然,毫不退懼,“您貴姓?” “……免貴姓方?!?/br> “我們姓孟、姓周和姓宋的人的事,跟您姓方的,又有什么關系?” 這人頓時被噎住了。 周彌再轉頭,瞧向孟劭宗,“清楚了嗎?” 孟劭宗臉漲成豬肝紅色。 周彌又冷聲追問一遍:“清楚了嗎?” 這凜然的氣勢,竟逼得孟劭宗不由地點了點頭。 周彌便收回目光,再無一句話,干脆利落地轉身。 卻不待她開門,那門自動地推開了——擎著把手的人微微躬身,恭迎公主似的騎士做派,竟是叫在座各位,都得恭敬三分的,談家三公子。 屋里的人又是一愣,而談公子顯然并沒有進來打聲招呼的打算,甚而目光都不曾往屋子里瞥一眼,接到了他的人,將人手一挽,就松了把手。 孟劭宗趕緊起身,趕在門闔上之前,將門拉開了,追到走廊里,“宴西!” 談宴西腳步一頓。 孟劭宗走過去,見談宴西緊緊牽著周彌的手,兩人俱是目光沉冷。 不過談宴西卻是一貫商人做派,臉上尚掛著客氣笑容。 孟劭宗賠笑道:“宴西,這不,我正打算找個機會,給你賠禮道歉呢。我那實在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談宴西臉上笑意半點未抵眼里,直接打斷他:“我原本想找個時間,跟孟總好好聊聊這事兒。我跟孟總,也算是頗有淵源。既認識這么久,我以為孟總多少知道我的脾性。談家這招牌是大,可孟總掂沒掂量過,扛得起扛不起?我正是因為看了周彌的面子,今天就言盡于此了。后頭,孟總好自為之。不然,我不出手,談家有人看不下去,自會代我出手,那時候什么局勢,就不好說了——還有,我跟周彌的事,談家都插手不得,更何況旁人?” 孟劭宗只訕笑,“是,是……” “孟總還有什么指教?” “沒事。不耽誤談總時間了?!?/br> 談宴西笑了笑,霜雪一樣涼薄的目光,收回,再不看他一眼,只牽著周彌,朝著走廊的另一頭走去了。 下了樓,出了大門,談宴西方松了兩分力道,低頭看一眼,周彌眼里有薄薄的水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