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談宴西一直觀察著周彌。 和一年前對比,她變化很大,頭發剪短了許多,剛剛過肩,是以更顯得干練。穿衣風格也更利落,偏中性之感。氣質變化尤其大,風雨不動的一種靜定。 好似把她放在再復雜的社交環境里,她都能處之泰然。 如果說,之前跟他在一起那會兒,有時候她的淡定,難免會有些強撐的意味,那今天,和他坐在這兒毫無主題地寒暄,他是真瞧不出她有一丁點兒的情緒波動。 ——雖是全程帶笑,卻是一種不著痕跡,又真正拒人千里的疏離。 一會兒,兩人點的食物和飲料端了上來。 周彌只要了檸檬水,談宴西點了一杯馬提尼。 刀叉偶爾碰及白瓷盤,細微的清脆聲響,話題就繞著最不涉及核心的外圍范疇,這么有一茬沒一茬地進行下去。 他們自己都未見得記得自己說過什么。 實在算不得多愉快的交談。 隔了前塵往事,愛恨濃烈,再若無其事也未免顯得像是故作平靜。 而這些客套對話,就更顯得膚淺和做作,整個過程像是生吞了一塊冰凍過的魚生,無法消化。 就餐完畢,又小坐一會兒,周彌實在有種無以為繼之感,就準備走了。 她一起身,談宴西也緊跟著起身。 周彌看他一眼,沒說什么。 兩人穿過餐吧,走回大堂,周彌要往電梯方向走,談宴西卻叫住她:“周彌?!?/br> 她轉頭,談宴西向著通往后方的走廊揚了一下下巴,“過去走走?” 周彌頓了一下,朝那邊走過去。 談宴西跟在她身后,腳步聲不遠不近。 長而幽深的一條走廊,高高的天花板,兩側懸掛古典油畫,人走在里面,恍惚而覺不真實。 走到底,推開門,是屋后的花園。 雨勢一點不見小。 門在身后關上,周彌站在羅馬石柱頂起的回廊的檐下,撲面而來的風,都攜一陣磅礴的雨意。 片刻,她聞到空氣里彌散一股煙草的氣息,但沒有回頭去看。 嘈雜雨聲,讓時間流逝的感知變得模糊,周彌說不上是過去了多久,聽見身后談宴西終于出聲:“我看了你的ins賬號?!?/br> 周彌笑了笑,平聲說:“是嗎?我朋友也都看過了?!?/br> “照片拍得很好?!?/br> “謝謝。我們攝影師拍的……” 周彌忽的一頓。 因為她陡然覺察到,那熟悉的氣息,未免過分靠近。 不由回頭,才發現,原是站在一米多外的談宴西,不知什么時候,已離她不過咫尺。 談宴西聲音低沉,“……彌彌?!?/br> 周彌一震,驟然恍惚,都忘記去糾正他:別這么叫我。 就聽見他像是和雨聲混作一體的下一句:“……我們重新開始?!?/br> 周彌只覺腦中嗡響著白噪音,片刻,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聲地問:“……為什么?” 談宴西笑了一聲,低眼瞧他,仿佛他才是倍感疑惑的那個人:“這還能有為什么?” 周彌說:“……當然。你突然這樣說,肯定有你的原因。我想知道,為什么?” 他們這么久沒見,甚至彼此之間已毫無聯系。 唯一有跡可循的,是談宴西將自己的朋友圈封面換做了她的照片。 她無法自欺,那時候不是沒有想過,談宴西會跟再度跟她聯系。但是沒有,沒有任何下文。 她知道自己沒有刻意地等待什么,她從小就不信奇跡這種東西。 她只是長情得幾近于固執。 可是,人和物不一樣。 她喜歡一首歌,可以一萬次單曲循環;喜歡一種酒,推開全世界的任意一間酒吧,都能點到。 喜歡一個人,卻要愿賭服輸。 她時常羨慕小時候,輸了,難過一會兒就好了。 不像長大以后,總要熬過漫長的自欺欺人,才肯接受現實。 現在,她已然接受了自己輸得一敗涂地,并且偶爾敗犬口吻地在心里自嘲兩句。 談宴西卻在這時候突然出現,那么蠻不講理地,以他一貫的風格通知她:我們重新開始。 甚至連個“吧”字的語氣詞都沒有。 談宴西沉默了片刻,方說:“你發的照片,我都看過了。單看照片,以為你過得不錯。但現在見面一看,似乎和我想象得不大一樣?!?/br> 周彌張了張口,而談宴西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徑直往下說道:“彌彌,你既然都離開我了,為什么不讓自己開心點?”語意里,似有深重的嘆息意味。 周彌微微蹙了一下眉,卻還是笑說:“……我覺得開心不開心這種事,自己的感受才作數?!?/br> “是嗎?”談宴西仿佛對她說的話很不以為然,看她的目光里,有種洞若觀火的犀利。 周彌一瞬間便有一種,自己修煉得再好,在他跟前,都還是道行尚淺之感。 而她本有些上浮的心情,正無聲、而不可挽地下沉回去,好像這一重重的雨水,是澆在她心里,熄滅了此刻為止,原本幾乎已不可遏制的鼓噪情緒。 尤其,談宴西接下去這幾句分外平靜話語—— “既然你跟著我也是不開心,不跟我也是不開心,不如,你還是跟著我,至少現在……” 談宴西垂下眼睛,看著她,輕易讓人誤信那是一種深情的目光,“你要的,我都能給得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