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祈笑著，呼吸卻有一瞬的停滯。

    “你看，方才在我說六百五十四年的時候，你沒有一星半點的驚訝?！?/br>
    修祈笑容僵了一僵：“那是……”

    “先別忙著解釋，你聽我說完嘛?！?/br>
    程安悉數著一切，頗有秋后算賬的意思：“仙界的那些鬼，你從未和我說起?！?/br>
    “血池里的怪物，你的身份，謝湛想做什么，四獸封印，甚至李杵和你之間。每一件事，你從來都不肯向我透露一星半點。就好像…我是溫室里的花朵，什么都不配看到?！?/br>
    “……”

    修祈難得的沉默。

    程安眸色清明，直直對上修祈的眼睛，又一次重復：“修祈。我同你認識六百多年，你從來都不信我?！?/br>
    “…都有所發現啊?！毙奁淼男σ稽c一點放緩，眉眼舒展，又似乎沒有多大驚異。

    他語調雖還是溫柔，卻總有些警醒的意味：“很多事情……知道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會害你，以鬼界立誓，如

    何？”

    誰成想，程安卻皺起眉頭，片刻后，搖頭：“誰擔心了這個了?！?/br>
    “不夠嗎？”

    程安嘖了聲，有些懊惱修祈難得的不通人心：“不是好事又怎樣？這天下事情，一句好壞可分別不清?！?/br>
    她向前一步，離修祈近了一點。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上一世，究竟發生了什么。而不是就這樣稀里糊涂的過下去?！?/br>
    她語氣意外的堅定，眸光明澈：“這與好壞，前路，都無關?！?/br>
    修祈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清風在他們身邊吹拂而過，飄來淡雅草木香，程安這才分別清楚了些，這似乎是蓮花的氣息。

    許久之后，他似乎嘆了一口氣：“這些事情，你總有一天會全部明白?！?/br>
    瞧著程安一言難盡的表情，修祈笑了聲：“不過，現在也并非全然不能交代?！?/br>
    程安看著他。

    修祈彎著眼睛，輕描淡寫又干脆利落地落下一句驚雷：“我曾經，也是神族中人?！?/br>
    ……

    ？？？

    程安猛然瞪大了眼睛。

    “這就接受不了了？”修祈笑道。

    “不，怎么說……有點，呃，意外?！?/br>
    程安唇角一抖：“現在神族，都這樣爛大街了嗎？”

    說好的萬年前就已經被滅族了的呢？

    ——等下。

    程安猛然反應：“那謝湛他豈不是……”

    修祈點頭：“嗯，說起來。他算滅了我的族人?！?/br>
    “……”

    太妙了，血仇啊。

    程安額角一跳，她知道謝湛對修祈敵意不淺，但沒想到，竟然隔著這么遠的事情。

    “不過，也沒什么。我同他一樣，與神族之間的聯系，并沒有多深，硬說起來……”修祈單手抵住下頷，似乎難得回憶起過去的事情，笑了聲，“我不過神族平平無奇的小人物而已，后來脫離神族，便沒了神力，幾經輾轉，便來到了鬼界?！?/br>
    挑明這些，他也懶得再用敬稱，露出幾分散漫：“我同謝湛之間，雖說關系不好。但血仇？談不上?！?/br>
    她又道：“那為何他……”擺了明的要殺你。

    “自然是另有

    原因?！毙奁硖д?，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可以拿靈識看看?！?/br>
    程安照做，她凝神半晌，卻只看到一點微弱的金光閃過。

    “……”

    這是……

    她記得，這似乎是魂契的象征。

    果然，修祈道：“我曾同人訂立誓契，不能說，亦不可說?！?/br>
    她倒是沒想過這一點。

    誓契往往有所抵約，修祈不作透露，也是理所應當。

    她有些內疚。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追問修祈。

    “不必愧疚，你并未逼問我什么?！毙奁硇Φ?，“好奇是一件好事，更何況事關你的性命。不過……事實到底怎樣，自己去查，可好？”

    這是修祈在讓步。

    他這些話，已經給出了暗示。

    程安不會想不到。

    曲無謀、謝湛、還有他，這三者最大的聯系，是神族。

    “嗯?！?/br>
    神族當年，發生了什么。

    若是知道這些，她上一世是如何死的，又為什么回到了現在。

    一切，便有不再難以得知。

    “這樣?？蓾M意了？安安?！?/br>
    聽著他再用這個名稱叫自己，程安內心極為復雜。

    真的是他。

    她方才將修祈沒有驚異，只當他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說那些話不過詐他一詐。

    不成想，真的是原封不動那個陪了她六百年的鬼王。

    “查到哪個地步，都可以?！毙奁碚Z氣溫柔，有默許的縱容，“放手去做，這一次，萬事有我?！?/br>
    他曾經錯過同樣錯過一些事情。

    只是這一遭，他不想再錯過了。

    無論程安最后發現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對他如何，他都會接受。

    在鬼界，他即是全知全能。

    程安不知道，那日她雷劫之下身死，他同樣也看得到，如身臨其境，就連她是如何消散的，如何散成一點一點細微的光粒的，他都看得到。

    因為看得到，所以……

    才會想盡辦法設計讓神君利用時寸重啟世間。

    “……”

    再見故人，程安莫名覺得鼻尖忽的有點酸。

    卻無端地，平和下來。

    “我還有一個問題?！彼曇羧趿讼聛?。

    “什么問題?！毙奁睃c頭，很是認真地在聽。

    “上一次，鬼界來襲…你到底……”

    “瀕死罷了?！毙奁碚Z氣平靜無波，似乎并不是一件大事。

    風再一次吹過，拂過山崗，微冷。

    “好了?！毙奁硪姵贪脖砬槲⒆?，換了話題，“既然你想搞清楚，我帶你去一處地方?；蛟S在那里，你會有所發現?！?/br>
    “哪里？”程安聲音有些干。

    “趙國，京畿?！?/br>
    第48章 沙漠綠洲

    京畿離不周山極遠, 便是以修祈的速度，也需數日。

    云彩上，程安想起地下那只大鳳凰。

    兇鳳并沒有和他們一齊出來。

    “修祈?！彼龁玖寺暻胺降墓硗? 直言道, “在深淵時, 我看到了一只兇鳳……”

    “它不能出來?！毙奁硭坪踔莱贪惨f什么, 緩緩搖了頭。

    “……”

    “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彼痦?，神情無端悲憫, 嗓音如同嘆息，“真正的兇鳳，萬年前已死去。留在地下的，只是一具魂魄隨時將脫離身體的軀殼?！?/br>
    地底血氣濃郁，能夠滋潤魂魄。

    兇鳳萬年前便已死去，只有在鬼界，才能維持魂魄不散。

    程安見到的, 其實只是執念支配的身體, 也因為血氣, 兇鳳才能同神尸戰斗萬年，而堪堪維持在崩潰的邊緣又不消失。

    “無論怎樣，它救了我一命?！?/br>
    想著地底的那只毛色黯淡傷痕累累的大鳥, 程安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忍：“我想問問你，我可否用一片不死蓮。若是不可，便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