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面前的上百顆人頭，讓鷺陽刺史董哲會心一笑：“衛縣令，果然英雄出少年?！?/br>
    “北遼人為禍多年，竟在你手下吃了大虧，好樣的?！?/br>
    “臨章揚眉吐氣，我這個刺史，臉上也有光啊?！?/br>
    臨章這幾年，都是東越最上火的地方，有了這場勝利，升官還是問題？

    看著面前這個胡子花白，眼角帶著些魚尾紋的董哲，衛允暗笑。

    真是翻臉快過翻書，當日看著形容落魄的他，董哲的態度，可比今天傲慢的多。

    他謙遜一笑：“全仗大人教誨有方?！?/br>
    看著董哲的愈發和煦的笑容，衛允接著說道：“刺史大人，卑職有一事相求?！?/br>
    董哲此時心情不錯：“說吧?！?/br>
    衛允也沒客氣：“大人請功的奏折上，就不用提卑職的名字了?！?/br>
    董哲不禁十分意外：“這是什么意思？”

    衛允笑了笑：“卑職早說了，得此小勝，都是大人教誨有方?！?/br>
    “卑職自打赴任臨章，大人多有照顧，此戰不過僥幸，卑職豈敢貪功？”

    見他如此上道，董哲大笑：“好，衛縣令說得好，前途無量，前途無量……”

    面上陪笑的衛允，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

    若董哲的奏章上，寫了他的名字，身在越王城的趙炳，很快就會知道。

    一旦趙炳知道，衛允非但沒被北遼人砍死，還立了大功，定不會輕易罷手。

    而今衛允根基尚淺，根本沒那么多能力，對付隨時可能出現的明槍暗箭。

    將功勞讓給董哲，對當下的他來說，卻是最好的選擇。

    此舉非但避開了趙炳的視線，還結好了這位頂頭上司，可謂一舉兩得。

    以后真有升官的機會，他相信這個笑容滿面的半大老頭子，自然不會忘了他。

    他暗自盤算之際，門外衙役突然來報：“大人，司馬先生來訪?！?/br>
    董哲似乎更高興了：“將人頭搬走，快請，快請……”

    見他大有起身相迎的意思，衛允趕忙問道：“這位司馬先生是？”

    董哲笑道：“此人可是鷺陽的大才子，世家出身，卻無意為官，閑云野鶴，瀟灑的很?！?/br>
    衛允還沒說話，門外頓時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刺史大人，過譽了?！?/br>
    只見這位司馬先生三十歲上下，面如冠玉、眉目疏朗，寬袍大袖、飄飄欲仙。

    客套幾句后，他才注意到衛允的存在：“這位是？”

    眼見就是個小縣令，司馬先生不禁倨傲：“久仰了?！?/br>
    兩世為人的衛允，深知文人輕狂，于是也只是拱手回應了一下。

    不想董哲卻接過話頭：“先生有所不知，這位衛縣令，可是狀元出身?！?/br>
    司馬先生有些坐不住了：“衛大人還有這般出身，真是失敬?！?/br>
    衛允面色不改：“雕蟲小技，不足掛齒?！?/br>
    見說他胖，他還喘上了，司馬先生臉一沉：“衛大人還真是視功名如糞土?！?/br>
    “在下雖在山野，卻也讀過幾本閑書，不知今天能否有幸，見識下衛大人的才學？”

    急著找煤炭買家的衛允，哪有這個閑心：“衛某就是個小縣令，怎敢在先生面前獻丑？”

    司馬先生卻不肯罷休：“難道衛大人是認為我這山野之人，不配與你論道？”

    衛允搖頭：“先生說笑了，衛某確有要事在身，絕非有意搪塞?！?/br>
    邊上的董哲也樂得看熱鬧：“衛縣令，既然司馬先生有意，你就別推辭了?！?/br>
    “今日你這狀元，就跟先生比一回，權當以文會友?！?/br>
    司馬先生也不管衛允同不同意：“刺史大人說的是?！?/br>
    “正好我也想見識下，衛大人這位狀元，究竟有什么驚世駭俗之處？”

    見衛允一陣推辭，他頓時感覺，衛允這狀元的名頭，保準有些貓膩。

    說著，他扯下腰間一塊晶瑩古玉道：“此玉乃我家傳之寶，權當彩頭?！?/br>
    衛允還沒說話，董哲已然開口：“衛縣令，你可得好好表現?！?/br>
    “萬萬不可在先生面前，落了我鷺陽官吏的名頭?！?/br>
    衛允沒法不接招了，他淡淡一笑：“還請先生手下留情?！?/br>
    司馬先生理了理袍袖：“好，衛大人終于答應了?！?/br>
    對方越謙遜，他越感覺衛允根本就是個草包，恐怕狀元二字，都是巴結趙炳才得來的。

    司馬先生悠然道：“放心，看在刺史大人面上，在下會給你留些情面?！?/br>
    “只是若衛大人輸了，以后就不要再以狀元自居，免得天下讀書人齒寒?！?/br>
    “在下不入仕為官，就是看不慣有些人腹內空空，卻拿著買回來的功名，沾沾自喜?！?/br>
    “如此行徑，不只是東越的恥辱，更是讀書人的恥辱?！?/br>
    “這種人怎么也會有臉以讀書人自居，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br>
    “您說是不是，衛大人？”

    衛允輕笑：“先生高論，沽名釣譽之人越來越多，也不知道這世道怎么了？”

    司馬先生冷哼：“這就要問問那些花錢買功名、充大瓣蒜的人了?！?/br>
    “在下不是他們，更不知那些人的齷齪，好了，衛大人，還是說正題吧?！?/br>
    “而今天寒，我們就以這外面的大雪為題，作詩一首，請刺史大人品評如何？”

    衛允淡笑：“如此，先生請吧?！?/br>
    司馬先生面帶不屑的站起，慢慢踱著步子，半炷香后，他終于開了口。

    他高聲吟誦道：“憑欄望山水，銀裝映山阿，功名何足道，長嘯且作歌?！?/br>
    念罷，他寬大的袍袖一甩：“衛大人，到你了?！?/br>
    衛允聽得明白，司馬先生的意思，就是這些當官的，根本沒有入他法眼的資格。

    只是讓他想笑的是，就這狗屁不通的東西，也算是詩？

    董哲早就說了，此人世家出身，看來所謂的才名，都是拿錢堆出來的。

    什么無意仕途，恐怕考不上才是真的。

    如此，就讓本縣給你長長見識。

    他低低的笑了笑：“二位也知道，衛某所在的臨章，俱勢窮山惡水?！?/br>
    “說句不好聽的，唯一能拿上臺面的，恐怕只有時長出沒的北遼人了?！?/br>
    “正逢衛某僥幸小勝，就拿這個隨便念兩句吧?！?/br>
    見他言語愈發隨意，司馬先生冷哼：“衛大人，你鋪墊的太多了?！?/br>
    “還是趕緊一展才學，也讓在下和刺史大人，都長長見識吧?！?/br>
    “在下倒要看看，究竟什么樣的才學，能當得起狀元的名頭？”

    衛允也懶得再跟他廢話，理了理袍袖，就高聲開了口。

    他長吟道：“月黑雁飛高，胡虜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br>
    董哲下意識一拍書案：“好，衛縣令，豪氣?！?/br>
    他這話一出口，司馬先生的臉，頓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