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吻 第61節
周朝越說越慢,到最后都轉化為了滿滿的無力: “可是,你為什么一句都不跟我們說?” 起碼—— 最起碼,我們這么多人,都可以陪在你身邊。 而不是你獨自一個人,撐過了整整五個昏昏沉沉的歲月。 關山月手指控制不住地顫著,她想壓住,卻好像失了控。 “你為什么不肯跟我們說一句,關山月,整整二十年——” 周朝一字一頓: “你把我們當朋友了嗎?” 室內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下一秒,一直在默默流淚的薛幼菱奮而起身,她猛地伸手將周朝推倒在沙發上,低吼一句: “周朝,你給我閉嘴!” 周朝沒有反駁,只是這么順著薛幼菱的力道往沙發上一坐,他掀起眼皮,看著淚流滿面的薛幼菱,終究是什么都沒有說。 “你不許——”薛幼菱指著周朝,手指在抖,她抹了把眼淚,“不準罵月月!” 周朝的視線平移到關山月身上,眼波明晃晃地遞了過去—— 你看,薛幼菱從小到大都這么護著你。 我們亦然。 所以關山月,所以山月啊—— 你為什么要把我們全部推開。 關山月將周朝的意味盡收眼底,她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扼住了一樣,什么也說不出來。 她想說—— 對不起。 可她說不出口。 薛幼菱背對著關山月,她將淚痕抹了一遍,鼓起勇氣轉過身,卻又在看見關山月的眼睛時淚水又止不住地涌了出來,薛幼菱終究是沒控制住,她上前兩步,滿滿的哭腔: “月月——” 薛幼菱幾乎是嚎啕大哭: “你為什么不肯跟我們說?” “這五年,你過得得有多苦??!” 關山月幾乎在薛幼菱那稱得上是面目扭曲的表情里窒息。 “你怎么可以過得不好?” 薛幼菱可以說是說出了所有人對關山月的心聲,她捂著嘴,低喊著: “你為什么過得不好,你怎么可以過得不好,你為什么過得不好,你可是——你可是關山月??!” 關山月死死咬著牙,幾乎已經忍到了極致。 你可是關山月啊。 這句話幾乎是詛咒一般,揭開了她所有死死壓在心底的封印。 你可是關山月啊,你怎么可以懦弱,怎么可以脆弱,怎么可以做得不好,怎么可以不讓人仰望,怎么可以走下神壇—— 你可是關山月啊。 你是天之驕女,是北城頂豪圈的領頭人,你是關家大小姐,是庭旭唯一的繼承人—— 你可是,關山月啊。 關山月內心防線終究是因為薛幼菱的話而決堤,她緩慢地、緩慢地縮起腿,低頭,將臉埋在了抱枕之上。 周朝和薛幼菱幾乎在看見她動作的下一秒,都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 “對,我可是關山月啊……” 不知過了多久,看不清神色的關山月終究是在一片死寂中開口,是沙啞的聲,纏繞著滿滿的自嘲: “可是我-他-媽——真的,好累啊?!?/br> 從小到大,無數的目光將她推到最高處,鮮活的靈魂被黑暗籠罩,關山月從不回頭也是不敢回頭,因為每走一步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 在她的身后燃燒,從脊背蜿蜒到那聳起的蝴蝶骨,所有人都在看著關山月,外人都覺得,這是她的榮耀。 可關山月覺得,這分明是對她的凌遲。 那么多年,她在無數的猜忌、抵觸,還有所有無名的目光中成長,她沒有時間去分辨好壞,只覺得那些目光好像千年的石碑般沉重。 這么多年關山月費力去撐,即便那么沉,可她卻不能彎下腰半分。 也從來不敢彎下腰半分。 她永遠對愛這一字嗤之以鼻,內心深處壓抑著不得呼喊的卻是—— 為什么沒人愛我。 為什么這個世界,從來都不肯對我有半分善意。 救救我吧。 救救我。 心底分明在吶喊、在呼救,可她一分一毫、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顯露出來。 薛幼菱捂臉痛哭,而周朝垂著頭,似乎也在竭力忍著什么。 “……月月?!?/br> 薛幼菱哭得喘不上氣,她就這么看著關山月,滿滿的都是心疼: “你回頭看看我們——”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在愛你啊?!?/br> 放過你自己吧。 你聽——那是誰的心底正在哀鳴。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埋著臉的關山月緩慢地抬起頭,她額前發絲有些凌亂,頭一回毫不遮掩地,將眼尾通紅盡數顯出,就這么看著周朝,輕聲: “周佞呢?” 周朝唇色蒼白,他對上關山月的眼半晌,忽然抬手保住了自己的頭,聲色暗暗,他說: “在看見那份文件之后,我哥站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后在第二天清晨——” “他就坐早機,去了加州?!?/br> 第五十章 “她到死,都沒想明白是為什…… 精神病院。 頂層vip病房的長廊中空蕩蕩,只關山月站在那扇窗前,她不知站了多久,靜靜地望向窗外,看著庭院中那一整地的落葉,仿佛隨著冬天的到來失去了生機。 平靜、再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關山月終于收回視線,她轉身,背脊挺得很直,只往角落處那間特殊監護病房里走去。 大門被推開,又極輕的關上。 冰床上的人手腳都被捆得嚴實,她穿著一身病服,衣服下卻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輕飄飄的,眼睛緊緊閉著,如果不是床頭的儀器還顯示出心電圖,關山月甚至以為,那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片死寂。 關山月面無表情地一步步走到病床前,只這么居高臨下地望著,濃烈的消毒水味刺鼻異常、令人生澀,幾乎要貫穿鼻腔自腦干,滌蕩凈一切污穢。 床上的明婷微微動了動,似乎知道有人來了。 可她卻沒有睜開眼睛,好像是已經沒有力氣睜開了一般,只是滿臉都纏繞著死氣,她開口,似乎是被碾過的沙啞,連唇瓣都干得起皮: “……關山月,是你嗎?!?/br> 關山月不語。 她從踏進精神病院大廳后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在緘默中到達頂層,然后站立良久,才走進明婷的病房,像籠罩一層自凜冽寒冬中裹挾的冷霧。 “我知道是你?!泵麈孟袷窍胄?,卻連扯動面部肌rou的力氣都沒有了,連話語都全然沒了往日的瘋癲,“除了你,沒人會再來這里?!?/br> 關山月仍是沉默,她只是靜靜地望了人許久,而后抬手,將自己的包放在了桌上,她斂好外套,往旁邊的單人沙發一坐: “來看看你——到底死了沒?!?/br> 床上的明婷笑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單薄的骨架笑得連胸腔都在振動: “那我現在的樣子,你滿意了嗎?” 關山月無波無瀾,她只是平視著床上那幾乎下一秒就會斷氣的明婷,連眉骨都抻得極平: “還行,再接再厲?!?/br> 明婷面上撐出來的笑意瞬間收起,她順著人聲的方向偏頭,連氧氣罩都被扯得有點歪,明婷掀開眼皮,那雙瞳孔里滿滿的都是諷意與恨: “如果你是想來看我笑話的,那你可以放心走了——” “如你所愿,關山月,我活不了多久了?!?/br> 明婷說得很慢,每說幾個字都得停下來喘口氣,斷斷續續地,卻字字清晰。 關山月卻沒有因明婷的話被激起半分諷意,連她自己都略微驚詫,畢竟進門之前,關山月還以為話不過三句,自己就會忍不住上去拔了明婷的氧氣罩。 可她到底是忍住了,心底滿滿的,都是涼薄。 “那可真是可惜了?!标P山月倚著沙發背,紅底高跟并著斜放,她瞥眼,望向閃爍著的心電圖,“你不該死在這里的?!?/br> 明婷那雙眼就這么看著關山月,如往常一般似乎要發泄著所有的怒火,可這次,竟然有幾分夾在其中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