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吻 第49節
某普通小區的居民樓內。 江令窈沉默地看了眼小小的茶幾堆滿了酒瓶,又偷偷望了眼從進門到現在幾個小時都一言不發只喝酒的關山月半晌,終是伸手,想去奪走人的酒杯。 身上已然繞了酒氣,眸底卻一片清明的關山月卻避開了江令窈的手,她將手中那杯滿冰的酒一飲而盡,才抬眼,淡淡: “就這點量,喝不死我?!?/br> 可江令窈卻是定定地看人一眼,而后低低地嗤了一聲,她收回手,重新蜷縮在沙發上,支著下巴: “薛幼菱一下午在商場刷了三張卡,買了一卡車的東西,都沒解氣?!?/br> 關山月眸光微閃。 “我找周朝,這臭小子卻像是失蹤了一樣?!苯铖阂凰膊徽5乜粗P山月,像是想從人臉上看出點什么來,“我回來的時候,薛幼菱風風火火地叫了那群小姐妹跑去頤清了——” “看來,也是不醉不歸的陣仗了?!?/br> 江令窈說得很慢。 關山月抿了抿唇,將手中的空杯捏得緊了緊,卻沒有接話。 “那丫頭從來都不會跟你生氣的,山月?!苯铖嚎慈税肷?,終是低低地嘆了一聲,也在桌上拿了瓶啤酒直接對嘴喝了口,“所以,到底發生了什么?” 關山月看人一眼,將手中的空杯往茶幾的空隙一放,落得輕輕一聲響,也像是悵: “她只是心疼我?!?/br> 江令窈微微皺眉,她揉了把已經褪色的短發:“到底怎么了?” 關山月定定看人一眼,面上被酒氣熏得微紅,半晌,終是開口,將這幾天的事慢條斯理、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江令窈的臉色在聽見“撞車”二字時一沉,她忍下心中不安,安安靜靜地聽人把話說完,江令窈沒像薛幼菱一樣歪了重點,只冷冷開口: “你覺得,會是誰?” 關山月垂眼,呵笑一聲,沒有回答,反而去反問眼前人:“你覺得誰比較想我現在就死呢?” 江令窈心中怒氣纏繞,可頭腦卻清醒在線,她捏著手中的啤酒瓶,眼睫抬眨間,一片清冷: “明家那個明嫣費勁了心思想嫁給你的廢物堂哥,明家暫且不敢動這個心思,那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關山月淡淡接上,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周睿文?!?/br> 狹小的室內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 兩人眼神交流一瞬,江令窈壓低了眼眉,連眉梢都覆著冷:“如果你出了事,庭旭必定大亂,矛頭也只會引到明家身上,最重要的是……” 江令窈忽然一頓,她抿了口啤酒,抬眼看關山月半晌,才目光復雜地去續: “一旦你出了事,周佞一定會瘋,說不定……” 他跟你一起死。 周佞做得出來。 關山月眸底波光漾漾,她沒說什么,江令窈也就適時跳過了兩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些話,繼續往下說: “要是周佞也沒了,那周睿文……就成了整件事件的最大贏家?!?/br> 重中之重的是,三年前那場大火,燒毀了周睿文的身體,燒瘸了他的腿,也燒斷了他在周氏的所有—— 周睿文恨周佞,恨得要死。 但他聰明得要死,知道就算自己直接下手弄死周佞,成功率不但不高,也不會獲得多大的復仇快-感-,但如果,是關山月出了事…… 那整個北城的人,都能看到周佞痛不欲生。 殺人誅心。 關山月眸光沉沉。 窗外的雨從白天下到黑夜都還沒停,漆黑夜色遮掩了喧鬧的荒唐,室內,緊密貼合的簾布遮擋了窗外霓虹大半的光亮。 兩人沉默。 “還有一個重點?!?/br> 關山月兀地開腔打破沉默,她慢條斯理地擰開了瓶新的烈酒,沒有倒入酒杯,直接就這么對嘴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幾滴順著她的下巴滴落,關山月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笑了一聲,她抬眼,全是肅殺的寒: “只要我活著一天,周睿文就永遠都別想找到那個在他心尖珍而重之女人的——骨灰?!?/br> 只要關山月不說,周睿文連祭拜的機會都沒有—— 更別提懺悔。 江令窈就這么看著關山月,她抿了抿唇,忽然有些膽寒:“那他怎么還敢對你下手的???” “因為他以為周佞會知道?!标P山月垂眼,呵笑一聲,她語氣淡淡,眸底寒意卻更濃,“又或者……他想要周佞,也嘗試一下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到底是種什么感受吧?!?/br> 輕描淡寫的語氣。 江令窈默了默自己手臂上一瞬乍起的雞皮疙瘩,感覺冒出了冷汗: “所以,當年,你是真的……” “是?!标P山月坦蕩地抬眼看人,“連周佞都不知道,當年我帶走骨灰之后埋在了哪里?!?/br> “就周睿文那種垃圾……”關山月說得很慢,“就連抱著骨灰懺悔,都嫌臟了她的墳?!?/br> 晦氣。 江令窈沉默半晌,終只得一句:“造孽?!?/br> 幾口酒下肚,瓶身空了一大半,江令窈抬頭看了眼沉默喝酒的關山月,忽然開腔: “山月?!?/br> 關山月抬眼看人。 話語在江令窈喉間來回幾繞,多年疑惑終是緩緩吐出: “當年你傷了明婷,又從我這里走了,在你上飛機離開之前……是不是還見過明婷一次?” 詭異的沉默。 半晌,關山月又灌了口酒,而后猛地將酒瓶往桌上一放,重重地一聲響,她坐直了身,眼神清明地直視著江令窈,坦然: “是?!?/br> “在我上飛機之前,去見過她一次——然后,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br> 江令窈眸底一陣果然如此的暢快。 “她被人送進了醫院,臉上縫了幾針,我進去的時候,她見我跟見鬼了一樣?!?/br> 關山月說得很慢。 那天,剛在江令窈這里紋完薔薇的關山月轉個頭就去了私人醫院,在進vip病房前,她讓保鏢清了場,整層樓,都只剩下關山月跟明婷兩個人。 推開房門后,明婷正在一臉崩潰地照鏡子,關山月拳頭緊了又緊,才扔下一句譏笑開頭: “別照了,一定會留疤的?!?/br> 沉默了一秒,明婷的尖叫聲幾乎沖破了樓頂,她后怕地后退到角落,眼神卻惡毒無比。 關山月就站在門口那里,半身隱于黑暗,她的身上還穿著宴會的禮服,上面交雜著猩紅的酒漬與血-痕。 明婷在角落瑟瑟發抖,可她看見關山月的笑容時,萬般思緒涌上心頭,終是破口大罵:“關山月,你個毒婦!” 關山月的眼神瞬間陰沉下來,她向前走了兩步:“本來是不想再看見你的,可是有件事,在我走之前,必須要做?!?/br> 明婷打了個冷顫:“什……什么?” “可憐的、從小就精神分裂的明家大小姐呀……”關山月語氣很淡,她照著病歷卡上那虛假又冰冷的字念,一字一頓,“我是來送你進精神病院的呢?!?/br> 明婷一頓,腦內炸開一片驚慌:“關山月,你在說什么?你明知道我……!” “你什么?繼續說下去???”關山月猛地將病歷本扔在地上,“是說你根本就沒有精神病,還是該說你借病躲罪!” 明婷被嚇得腿一軟,她蜷縮在地上:“我沒有,我不是!” “那你就是承認你有精神病了?”關山月冷笑一聲,沒再說廢話,“放心,那所精神病院可是我們關家投資的,有最好的醫療資源,保證會讓你和你父親放心——” “明婷,進去呆著,好好養病吧?!?/br> 既然你用精神病脫罪,那就好好地、享受我為你建造的病院牢籠吧。 明婷啞了聲,關山月厭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可就在關山月即將觸碰到門把的那一瞬間,身后的明婷卻像是忽然清醒過來一般,低喊一聲: “關山月!” 關山月駐足。 明婷臉上紗布厚重,她捂著自己的臉,笑得癡狂:“今晚的宴會,你開心嗎?” 背對著她的關山月咬緊了牙。 “所有人都不要你了,連周佞都被你推開,你開心嗎,關山月——” 明婷笑得癲狂,笑得面目扭曲,她低吼著,一字一頓: “我對你最深的詛咒,是你明明眼睜睜看著有那么多人在愛你,可你卻永永遠遠都沒辦法彎下腰,去觸碰、得到那萬分之一的愛!” 你活該永遠孤寂。 身后明婷的嘶吼像是燒紅了的鐵,把關山月的脊骨烙得焦黑。 可五年前的關山月沒有回頭。 哪怕她滿臉覆霜,眉梢攀上了不易察覺的悲鳴,都始終沒有回頭。 關山月只是駐足半晌,而后在明婷聲嘶力竭后淡淡地留下一句: “那又怎么樣呢?!?/br> 那又怎么樣呢? 這世間的善意和愛意,從來都沒有吻過我的肌理。 所以,那又怎么樣呢? 關山月推門離去,一個小時后,坐上了飛往加州的飛機。 春去冬來,整整五個來回。 江令窈聽得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