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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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目睽睽之下,發出慘叫的厲鬼被巨大鎖鏈硬生生拖回地府,消失在鬼門內化為漩渦狀的灰色陰風里。 風停下,樹葉隨之搖動的簌簌聲慢慢消失,飛沙走石卷起的塵土煙霧逐漸散去。 東倒西歪的江家子弟,與趴在地上顫抖瑟縮的鬼魂,胡亂擠成一團,滿目眩暈,分不清天空和地底。 而這一切,僅僅才過去三分鐘。 這恐怖難熬的三分鐘,在某些人心里,恐怕比一輩子還要長久。 厲鬼消失在門內后,地府大門徹底關閉,祭壇上方的虛影消失無蹤。 遭受過毒打,側面見識過地府恐怖余威的余下鬼魂蔫頭巴腦,老老實實與江家馭鬼師完成結契儀式,至少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動小心思。 不少人反倒因禍得福,之后的結契相當順利。 等江才猛推著施過術法的木質輪椅等在外面,坐在輪椅上滿帶病容的江家家主,保持與周圍一圈人類似的焦慮神情好長時間時,金色陣法依舊未曾散去。 江家靈字輩的子弟已經陸陸續續離開祭壇,向他們提前報平安。 到最后還剩下一個人。 虞煜。 家主聽江靈風解釋完情況,為之嘆惋,江才猛卻若有所思,看不大出是在為被厲鬼附身、險些闖下大禍的江靈鼎心煩,還是在為其他事思慮。 從他們的視野望去,能夠清楚看見孤零零立在祭壇下,不知何時會倒下的頎長身影。 有人為他惋惜,有人暗生冷笑。 虞煜的結契儀式尚未結束,結契對象消失的他,注定會死于靈力枯竭。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結局板上釘釘,只是快慢區別之時,虞煜忽然動了! 他抬起頭,踏上臺階,拾級而上,目標堅定地往祭壇最上方緩步而去。 大伯伯,我們不需要阻攔嗎?那畢竟是我江家重地,未經允許怎可半蹲下身的江靈羽偎在江家家主搭在輪椅的肘側,不顧身后江靈衣重重拉住她,暗中上著眼藥。 無妨。家主搖搖頭,他能堅持靈力反噬這么久,本該是我江家這一代不世出的頂尖天才,可惜,可惜了 他將江靈羽憤怒不滿的委屈看在眼里,對小輩間日漸勾心斗角的不良風氣無奈嘆息,然而他沒有多余心力去改變這一切,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余后,只能交給江才猛去處理。 最后一點時光,就由著靈瑜吧,看看他要做什么。 家主看著虞煜,像是看到了最后處于回光返照期的自己。 虞煜踏上最后一級臺階,驟然站定。 他捂住嘴,輕輕咳嗽幾下,掩蓋嗓子眼里彌漫的nongnong血腥氣,目光盯住祭壇上空,對空氣道:回答我兩個問題。 為什么要救我? 另一個問題沒有來得及說完,虞煜步伐不自覺開始搖晃,雙腿一軟,支撐不住直直往前栽倒去 走上祭壇,已經耗費完他身體內最后一絲力氣,身上像是壓下無數鐵塊,密密麻麻喘不過氣,眼皮更是仿佛沾過膠水,下一秒就能緊緊閉合在一起,昏死過去。 全靠堅強的意志力,在維持清醒。 遠處的圍觀者發出意料之中的驚呼。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鐵質鬼面、身著深色斗篷的神秘鬼魂卻突然出現,從祭壇上飄到虞煜身邊,將倒下的他摟在懷里。 待虞煜重新站穩身體,鬼魂才放手,飄在他身邊,想要靠近,似乎又心有顧忌。 契印原樣復刻,印在伸出的魂體腕部,蒼白膚色上銘刻的黑色靈紋,明晃晃的刺人眼球。 這是!家主忽然撐住輪椅扶手,抓住拐杖艱難起身,他不可置信發出疑問,是從地府出來的? 儀式成功了!江靈風沒聽懂家主的感嘆,激動之下,他一時不顧尊卑規矩,打斷家主的話,順便沖之前發出冷笑的江靈羽原樣嘲諷回去。 哪怕隔著好長一段距離,在場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神秘鬼魂的強大與特殊。 看來今年的首席人選沒有異議了。 家主心情很好,哈哈一笑,當場宣布命令。 絕境之處,峰回路轉,如此戲劇化的發展令人措手不及。 小輩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年紀稍大一點的卻比他們還要驚疑不定,互相用眼神示意。 * 首席擁有獨立的小院,設有結界,未經主人允許不得入內。 虞煜成為新一代首席之事,其他年輕一輩的馭鬼師十分嫉妒,卻不得不低頭,遵從他的命令。 其實他本人對所謂首席并不在意。 虞煜的心神被更重要的事所牽引。 對這個不在原書劇情內的意外角色,由于意外簽訂魂契,他感到不對勁,由此心中升起疑惑。 處理完閑雜事宜,安全的小院結界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虞煜道。 習慣性想要消失的陰差頓住腳步,慌亂之下,聲音比起之前要更冷硬:我不知道。 他無法解釋自己當日之舉的緣由。 更不明白,為何會在情急之下產生沖動,對厲鬼出手,之后更是主動選擇與虞煜完成中斷的結契。 他破壞了秩序,事情發展本不應該如此。 好,那么告訴我另一個答案恢復些許精力的虞煜,沒有被陰差的冷漠所打擊。 他固執地繼續追問陰差:你到底是誰? 這很重要?陰差終于轉過身,緩緩開口。 虞煜與他對視,道: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為什么?換成陰差反問。 虞煜一時語塞。 旁邊的系統卻要崩潰了。 當然很重要 因為,因為原男主直接在大綱里消失了??! 在它為數不長的系統生涯里,就沒見過攻略途中男主直接被三振出局! 第76章 鬼面無常(10) 那天一人一鬼對峙良久, 像是兩個幼稚園小孩,比拼誰不說話的時間更長。 最終因精力不濟而陷入困倦的虞煜沒有給陰差答案,始終用沉默對抗質詢的陰差也沒有回答虞煜的問題。 他們不約而同揭過這一幕。 接下來幾日重歸風平浪靜, 江家所有人像是同時約定得了失憶癥, 對結契儀式上出現的異狀只字不提, 連醒來后的江靈鼎也是如此。 除去手背上多出個契印, 能隨時隨地感知到陰差的存在, 與他進行正常對話而不受干擾,走完一連串跌宕起伏的劇情下來, 似乎什么也沒有改變。 不,有一點無疑改變了。 他對陰差開始生出過多的關注,時刻用余光有意無意打量著陰差的一舉一動。 陰差或許是難以忍受突如其來的關注, 他經常消失無跡,話語也愈發稀少, 虞煜和他同處一室時,房間溫度總是涼颼颼的, 低得可怕, 每每需要多畫上幾個與溫度相關的靈紋貼在房間四角。 虞煜內心的懷疑始終沒有消去。 懷疑源自被擅自篡改的大綱劇情, 更源自他手背上的契印。 這不是江家改良后的魂契。 典籍記載, 生命共享,心念相通, 擁有足夠默契才能達成契約,哪怕當時虞煜處于短暫失去意識的狀態,條件如此苛刻的靈魂契約,為何能存在于他和陰差之間? 除非 虞煜手腕一抖,筆尖隨之在信紙上劃出一道長弧,他按捺下不受控制的怦怦心跳, 將信紙揉成一團,扔在紙簍。 紙團在低空順利滑翔,落點卻因主人的躁郁心情而出現偏移。 一只突然出現的手,輕輕將紙團拾起,在空中短暫停留片刻,最終沒有選擇打開,而是撕碎以后,將紛揚灑落的紙屑繼續扔進紙簍。 你已經坐在書桌前,寫了很長時間。陰差難得出現在虞煜眼前,開口道,為什么要扔掉這封信? 因為我不知該不該寫。 虞煜放下筆,語調猶疑:如果燒掉這封信,收信人也許會很傷心,也許他根本收不到。 他不敢賭。 因為這樣的設想太過不可思議,也絲毫不符合常理。 比絕望還要更絕望的,是曾經升起希冀,又被現實殘酷打碎,告知你不過是自欺欺人。 你一直在燒信,那么收信人陰差下意識放慢語調,他不想讓虞煜想起傷心的回憶,但又實在好奇。 活人收不到被燒成黑灰的信件,死人其實也收不到。 但活人,需要通過這樣的行為,來寄托和表達對亡者的哀思。 他在另一個世界。說話時,虞煜不自覺沁出溫柔,但我最近總在想,也許他已經離開了那個世界,來到我的身邊。 陰差怔怔凝望著他眼底的悲傷。 這個想法有點瘋狂,嗯,也許是我的錯覺,也可能不是虞煜回過神,我不想背棄曾經的承諾,踐踏感情的忠貞,所以做出抉擇時,必須得慎重。 他實在不甘萬一呢? 萬一是他所預想中的最佳結局,難道要因為躊躇不前,硬生生錯過奇跡般的再次相遇? 曾經的虞煜,也許會繼續縮回用以自我保護的佛系假面,回避沖突與矛盾,現在的虞煜卻想也許可以試一試? 謹慎的、小心翼翼的,試探與確認陰差的真實來歷。 到底是沒有記憶的異常狀態,還是其他可能。 如果不是,也好乘早了斷當前過于親密的契約。 在虞煜的心中,只有一個人能夠擁有此項殊榮,他心甘情愿與之共享一半靈魂,一半生命,以及全部的感情。 未曾明了如此復雜的心緒轉變過程,陰差難以理解虞煜此刻支離破碎的話。 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先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偷看你的畫。 畫上的那個人,我是說子夜是你的戀你想見的人嗎?你一直在寫信給他? 他在心中反復改換著字眼,在陰差漫長的生命中,自他有記憶開始,從未有過哪一次比現在更認真斟酌詞句。 看過也沒關系,我本來就沒打算藏起來。 陰差看見虞煜用一種難以言明的目光看著他,隨即點點頭,確認問題答案。 他的心隨即沉下去,沉到終日無法見光的深淵底層。 不對,黑袍披覆下的心口處,明明是連光都無法照亮的空洞為什么會出現心口沉悶的錯覺? 你問了我一個問題。 虞煜的聲音讓古怪升起的沉悶感驟然消散許多,陰差移開注意力,看向面前人,仔細聽著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并非有意為之,身體行動遠比腦子要快。 作為交換,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虞煜試著用輕松語氣隨意道,他不想激起陰差的防備心。 相處這些天,他能看出陰差簡直像個鋸了嘴的悶葫蘆,把過往一切信息藏得嚴嚴實實,只要他不想說,就沒人能從他的沉默中撬開防御外殼,探尋內在隱秘。 難以想象到底經歷過什么,才養成現在這樣比石頭還要冷硬難應付的性格。 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笑道,我總不能叫你喂,對吧? 我沒有名字?;蛟S是受談話氣氛的影響,這次陰差沒有沉默以對。 他想了想,輕聲道:地府里的鬼魂,偶爾會稱呼我為k。 這是最初建立地府秩序的鬼魂,叫過的代稱,時過境遷,陰差已經忘記對方為何會心血來潮如此稱呼自己,他也不在意。 孤身游蕩在人間,不需要名字這種東西,名字只有交流過程中需要對人進行區分時,才有單獨出現的意義。 k 外國鬼? 虞煜思索片刻,他的確沒有見過陰差面具下的真容,只是因為他來自地府,便自顧自認定為是東方人。 很有緣分。虞煜說,你的名字和子夜姓氏的首字母相同呢。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說,把姓氏說出來,想瞧瞧陰差潛意識的反應。 然而,不知哪個字觸怒對方! 房間內瞬間刮過一層陰風,家具表面覆蓋凍上薄薄的透明冰層! 房間里再次變得空蕩蕩,只剩下虞煜一個人。 虞煜感知到陰差其實還在,他其實也知道虞煜能通過魂契感知到自己,偏偏就是不肯顯出身形來。 面對與陰差艱難交流時的常態,虞煜無奈嘆口氣。 這些天里,他嘆的氣,怕是比上輩子和上上輩子兩世加起來還要多。 看來關于面具一事,只能留到下次再問了。 只要有耐心,每次一點點磨,總有一天能把對方的過往磨出來,結束現在模糊不清的狀態! * 許是上次真的讓陰差感到不悅了,虞煜好幾天都沒能感知到他再飄進室內。 打開窗戶,虞煜能瞧見只有他能看見的獵獵黑袍,飛揚在屋檐邊緣,露出些許袍角。 他從窗口探出頭,視線上移,看見陰差顯出魂體,從頭到腳都被覆蓋得嚴嚴實實,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盤腿坐在屋檐翹起的斗角上,默默注視著遠方。 虞煜不勸他下來,也不朝他喊話。 他搬來桌椅,就地安置在窗口下,距離陰差最近的位置,開始一天的忙碌日常,除去讓紙仆在室內準備三餐,他幾乎都待在室外。 上午學習《靈咒》,運轉修煉法增強靈力,按照典籍,學著構建體內的靈力回路。 下午,超負荷運轉靈力,一遍又一遍在月巖紙上繪就靈紋,壓榨體內的潛力。 靈力沒了,累癱在桌面上,他就趴著休息會兒,醒來再用普通紙筆熟悉新靈紋的畫法,繼續無數次的重復工作,力求讓手指形成肌rou記憶。 等到晚上,虞煜有時會施個術法,點亮這一方天地,在術法照明下讀些閑書作為閑暇時光,不想讀書,就安靜地躺在搖椅上,不需要抬頭,就能欣賞到如銀帶般流動的璀璨星河。 真奇怪,洲心島上的人烏煙瘴氣一團,天空卻受陣法保護得很好,保持著原生態的純凈美麗,與城市內灰蒙蒙一片的情狀大相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