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想開了 第33節
扶游翻身下馬,剛要跑上前,想了想,又連忙把掛在腰上的木鐸取下來,晃了晃。 這是采詩官的規矩。 他一邊搖著木鐸,一邊牽著馬要跑上前。 偏偏這匹馬現在走不動了,不肯聽他的話,扶游鉚足了勁拽它,它也絕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僵持之際,有人走到扶游面前,先摸了摸他的腦袋,又摸摸馬匹的鬃毛。 “唉,你這小笨蛋采詩官,我來吧?!?/br> 扶游抬頭,只見一個身形高大、蓄著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站在他面前,一臉無奈。 這是扶游的老熟人。 三年前扶游第一次采詩,經過這里,認識了他,和他可以算是忘年之交。 而且…… 當時他們約好了第二年再見的。 扶游最后當然沒來赴約。 扶游有些不好意思,小小聲地喚了一聲:“邱老夫子?!?/br> “嗯?!崩戏蜃討艘宦?,若無其事地從他手里接過韁繩,語氣里有幾分埋怨,“你怎么這么晚了才過來?” “我……”扶游頓了頓,還是小小聲地回答,“玩著玩著就耽誤了時間?!?/br> 邱老夫子嘆了一聲,隨后帶他回去。 他在村子里開私學,專門教別人念書,許多學子慕名而來。 扶游跟著老夫子走進院落,便有許多學生向他行禮,還喚一聲“老師”。 他們把扶游的馬牽下去,正好要開飯,就給扶游加了一張桌子。 扶游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們又拿來毯子,給他裹上。 他們甚至要給他喂飯吃。 扶游連忙拒絕了。 吃過晚飯,他們圍坐在爐火旁邊講學,扶游裹著毯子坐在一邊,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邱老夫子碰了他一下,扶游恍恍惚惚地抬起頭,邱老夫子嘆了口氣:“回去睡了?!?/br> “噢?!狈鲇喂鹤诱酒饋?,跟著他回房間去。 邱老夫子睡大床,扶游就縮在旁邊的小榻上。 吹了蠟燭,邱老夫子問他:“你怎么整整三年都沒過來?” “我……”終于還是被問到了。 扶游想了想,最后卻躲進被子里,悶悶道:“我生病了?!?/br> 他不想像怨婦一樣,把這三年來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說,只是說給秦鉤聽一遍,他就足夠難受了。 還要說給別人聽,那就更不好了。 邱老夫子又問:“什么???你到底怎么了呢?” “嗯……我不知不覺睡著了,做了個夢,一覺醒來,就是三年之后了?!?/br> 他說完這話,就不肯再回答任何問題。 扶游翻了個身,面對著墻。墻上開了個窗,窗臺上擺著些小東西,月光照在窗臺上,也照在扶游面上。 他從毯子里伸出手,手指點著,從窗臺這邊游走到那邊,繞過一個個擺件。 他只是閑下來的時候,才會想起那些事情。 就像是一場夢,他沉湎三年,現在終于抽身而出,回頭去看,只是一場夢。 邱老夫子道:“多留一會兒?總歸時間還多?!?/br> “嗯?!狈鲇吸c點頭,“反正只是一場夢?!?/br> * 這時候,秦鉤反倒大病一場,陷入夢中。 他躺在偏殿的床上,像后殿那棵老樹轟然倒塌一樣,身上忽冷忽熱,腦子倒是很清醒。 他手里緊緊地攥著那個石頭。 崔直讓他吃藥,他也不曾放下片刻,一手拿著石頭,一手端起藥碗。 喝之前,他問崔直:“我是不是對他很不好?” 崔直卻說:“陛下不會有錯?!?/br> 勸了這么多回也沒用,他也不愿意再說那些不討巧的話,反正扶游已經離開了。 秦鉤沒有再說話,只是仰起頭,將碗中湯藥飲盡。 隨后侍從們退出去,留秦鉤一個人在偏殿休息。 秦鉤擁著錦被,躺在從前扶游睡過的地方。 恍惚之間,仿佛有人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對他說:“秦鉤,你又在裝病了?你又要召見屬下嗎?要我幫忙打掩護嗎?” 這是劉太后和劉將軍還當權的時候,秦鉤常做的事情,他裝病,召見屬下,讓扶游幫他遮掩。 這回秦鉤卻道:“不是,我是真病了?!?/br> 他試圖握住扶游的手:“我想睡覺,你回來陪我,小……” 沒有說出口的“小黃雀”,讓他猛然驚醒。 小黃雀,小黃雀…… 秦鉤猛地睜開眼睛,一陣風吹過,幻象中扶游就被他這個輕蔑的稱呼給驚走了。 “扶游……”秦鉤追下榻,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追,他無力地辯白,試圖挽回,“我沒這樣想過,我沒這樣想過……” “嘭”的一聲,秦鉤一拳捶在墻上,竟震得整個宮殿都在晃動。 他果真是一頭沒有完全被馴化的猛獸,主人一走,他連宣泄感情都是用最原始的方式。 隨后崔直帶著一群太監進來,試圖把他勸回去休息。 可是秦鉤紅著眼睛,就要沖破包圍,去找扶游。 再不見到扶游,他就真要瘋了。 最后秦鉤打傷了幾個小太監,崔直實在是沒辦法,拿出扶游臨走前送給自己的一袋銀子,遞到他面前。 “陛下,扶公子的東西,扶公子的……” 秦鉤一把將東西奪過去,捂在心口,終于安靜下來。 崔直上前扶他:“陛下,還是先休息吧……這也是扶公子的吩咐?!?/br> 秦鉤重新坐回榻上,他問:“崔直,我是不是對他很不好?” 崔直頓了頓,最后點點頭:“是?!?/br> “那我從現在開始改好了,他會不會回來?” “老奴想……或許會吧?!?/br> 崔直只是不想再激怒他,可是秦鉤卻仿佛只聽見最后兩個字。 他抓著扶游留下來的東西,勾了勾唇角:“那就好?!?/br> * 第十天。 一大早,扶游就被邱老夫子趕起來。 “哪有你這樣做采詩官的?還不快出去采詩,人家早都起來耕作了!” 天還有點冷,扶游裹著衣裳,蹲在田埂邊,等了許久,才等到農夫扛著鋤頭過來。 他吸了吸鼻子,拿著筆墨跟上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從皇都來的信使,騎著馬,從他身后飛奔過去,在村中資歷最長的老人家的宅院門前停下。 扶游對急促的馬蹄聲有一種下意識的畏懼,他回頭去看,看見來人的模樣。 是秦鉤的一個暗衛。 扶游趕忙把東西收好,走上田埂,準備跑回去。 可是他還沒跑出一步,暗衛便朝他喊道:“扶公子請留步?!?/br> 扶游回過頭,臉色蒼白,他強自定下心神:“什么事?” 暗衛朝他做了個手勢:“扶公子,陛下托小的帶來一些東西,還有幾句話。請?!?/br> 扶游抿了抿唇,壯起膽子,朝他走去。 他什么都不怕,就是秦鉤又來了,他也不怕。 他照樣能把秦鉤趕走。 在村中里長的宅院里,扶游坐在案前,案上茶碗升起熱氣,浮在他眼前。 他低著頭,手指撥弄著碗沿,仿佛在走神。 暗衛單膝跪在他面前,解下背上包裹,從里面拿出一個油紙包著的、方方正正的東西。 他把東西放到扶游面前,一邊打開,一邊道:“陛下本來是要自己來的,但是前幾天大病了一場,所以……” 他在說這話時,留神看著扶游的神色。 可是扶游神色淡淡的,沒有什么變化。 暗衛收回目光,把油紙包著的四四方方的、烏黑的糖推到扶游面前:“而且陛下想著,扶公子一見著他,又要哭,所以就沒親自來,讓小的給扶公子帶了點愛吃的點心?!?/br> “陛下還說——”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扶游,“他已經知道錯了,都會改的。只要扶公子肯回去,陛下馬上下旨澄清,立扶公子為后?!?/br> 扶游笑了一下,把糖推回去,態度平和,語氣堅定:“麻煩你回去告訴他,我不想回去,更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做采詩官,等到了冬天,我自然會回去獻詩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