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受想開了 第31節
雖然秦鉤不聞著安神香就睡不著,可他在扶游這里總是睡得很好。 今時不同往日了。 崔直在心中嘆了一聲,看著小太監們往香爐里添香料,自己從瓷瓶子里倒出兩顆寧神丸,放在玉碟上,又往玉碗里倒了點溫水,一起捧到秦鉤面前。 秦鉤捻起兩顆藥丸,丟進嘴里,然后拿起玉碗,喝了口水。 他仰頭,就著水吞下藥丸。 這時,安神香也已經點起來了,崔直帶著小太監們告退,秦鉤再一次躺回床上。 他合上雙眼,沒多久,又煩躁地坐了起來。 他走到案前,給自己倒了杯茶,就著這杯茶,又吃了兩顆白色藥片。 吃過藥,秦鉤最后一次躺回床上。 這回倒是睡著了,但也只睡了一刻鐘。 秦鉤在一次翻身抱不到扶游的時候,驚醒過來。 他猛地坐起來,抓著自己的脖子,喘著粗氣。 有一個聲音對他說:“你完了,你永遠失去他了?!?/br> 秦鉤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外間,給自己灌了半壺冷茶,才勉強緩過神,驅散那個惡魔一般的聲音。 崔直在偏殿外面守夜,忽然,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 秦鉤站在門里,一言不發。 良久,他走出門,回到正殿,重新坐回案前,繼續批奏折。 * 扶游出去采詩的第三天。 扶游打算在村子里多留幾天,搜集兩首詩。 他坐在田埂邊、新生綠葉的大樹下,同農夫分午飯吃,左手拿著餅,右手拿著筆,竹簡放在地上,寫寫畫畫。 養居殿里,秦鉤把這幾天的奏折全批完了。 太監們把幾大筐的奏折抬下去,秦鉤看了一會兒,便站起身,走到里間去了。 里間一直沒有收拾,還是年前帝后大婚時的裝飾,掛著紅綢,格外喜慶。 秦鉤走進去,和衣在榻上躺下,合上雙眼。 同樣是沒多久,他又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崔直?!?/br> 崔直連忙進來:“陛下?!?/br> “派人去鳳儀宮,把那個小倌趕走?!?/br> 崔直頓了一下,但還是應了:“是?!?/br> 可是沒多久,崔直就回來了:“陛下,懷玉公子讓老奴給陛下帶句話?!?/br> 秦鉤那時正躺在床鋪里邊,從前扶游睡的地方,枕著扶游枕過的枕頭。 聽見崔直說話,他便不動聲色地往外邊挪了挪:“什么?” “懷玉公子說,扶公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也留了禮物給他,就算是認他這個朋友了。若是現在把他送還給西南王,他必定難逃一死,他死倒是不要緊,若是扶公子知道了,恐怕會埋怨陛下……” 秦鉤猛然翻身坐起:“他是在拿……” 他好像說不出那個名字。 “他是在威脅朕嗎?” 崔直低著頭,不敢言語。 秦鉤厲聲道:“把他趕走?!?/br> “是?!?/br> 崔直轉身要走,可是秦鉤忽然又把他喊住了:“站住?!?/br> 秦鉤下了榻,從墻上摘下一柄長刀,抽刀出鞘,徑直走出養居殿。 崔直跟在后邊,當機立斷,喊了個小太監過來:“抄近路去鳳儀宮,就說陛下拿著刀過去了,讓晏大公子快做準備?!?/br> 秦鉤提著長刀,大步且緩慢地走在宮道上。 連續兩三天沒怎么休息,他的臉色并不好看,頭發散亂,胡子也冒了頭,雙眼赤紅,活像是一頭野獸。 他不想面對扶游的問題,起碼現在不想。 因為他想不明白,也無法給出正確的回答,更無法直面自己的錯誤。 他只能用一切能用的手段來逃避。 他批奏折,把所有的奏折都批完了,現在他沒事干,他睡不著,他就要把矛頭對準鳳儀宮。 他不能安靜下來,他一安靜下來,就會看見扶游的眼睛,扶游控訴他的眼睛。 秦鉤必須給自己找一點事情做。 這時候已經開春了,不下雪了。 秦鉤手一松,刀尖“錚”的一聲,點在青石磚的宮道上。 隨著他往前走,刀尖劃過地面,聲音刺耳。 他像是去尋仇的,卻不知道扶游最大的仇人就是他自己。 很快就到了鳳儀宮,晏知收到了崔直傳來的消息,已經把宮門關上了。 可是秦鉤又怎么會善罷甘休?他提起刀,便狠狠地砍在烏色厚重的木門上。 “哐”的一聲,宮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秦鉤雙手握著刀柄,把長刀拔.出來,一掄手臂,又是狠狠一下。 沒兩三下,宮門就被他劈爛了。 秦鉤踹開那一堆破爛木頭,跨過門檻。 宮門里,晏知從宮外帶進來的幾個隨從,站成兩排。 正對面的正殿門大開著,晏知仍舊是那樣的世家公子風度,端端正正地跪坐著,手邊擺著長劍。 “陛下有何貴干?”他問。 秦鉤揚了揚下巴:“朕找那個小倌?!?/br> 他話音剛落,懷玉便抱著一卷舊書,從走廊那邊走出來。 “陛下找我?!?/br> 秦鉤道:“來人,把他押下去?!?/br> 懷玉后撤一步,舉起懷里扶游留給他的舊書—— 他的免罪金牌。 果然,秦鉤一看見那卷竹簡,立即抬了抬手,讓侍衛們停下。 懷玉淡淡道:“陛下監管之下,我沒有私下給西南王傳遞過任何信息。我只是想活著,扶游也希望我活著。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惹惱了陛下?” 秦鉤卻答不出。 他當然答不出。 懷玉又道:“陛下該不會以為,扶游是因為我,才出宮的吧?” 晏知見狀不對,趕忙走下臺階,扯了扯懷玉的衣袖,讓他別說了。 懷玉繼續道:“或者,陛下該不會還以為,扶游是因為皇后,才出宮的吧?” 晏知本來不想管他的,偏偏扶游臨走時給他送了禮物,晏知便以為扶游還挺喜歡他的,想提醒他一下,不要惹惱秦鉤。 懷玉最后也閉嘴了。 秦鉤卻仿佛被這兩句話激怒了,他拖著長刀,緩步上前,一身殺意。 晏知回頭看了懷玉一眼,眼中不無怒意。他握緊了手里的長劍,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秦鉤目露兇光,就像殺神一樣逼近。 懷玉也有些被嚇住了,往后退了退。 到了眼前,秦鉤沒有舉起刀,卻朝他伸出手,聲音低?。骸皶o我?!?/br> 懷玉握著竹簡不肯松手,晏知回頭看了他一眼:“給他?!?/br> 秦鉤加重語氣,命令道:“把他的書給我?!?/br> 懷玉把書放到他手里。 * 扶游外出采詩的第三天夜晚。 村子里的年輕人抓到一只下山覓食的野豬,于是村里趁勢辦了一場篝火晚會。 火焰躥得老高,扒干凈的野豬被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 美酒,樂舞,扶游坐在篝火邊,就著火光,拿著筆和竹簡,把村里人唱的歌都記錄下來。 才記了一半,就有一個年輕人過來,拿走他的竹簡,扶游連忙站起來去追,然后就被一群年輕人拉進了跳舞的隊伍里。 “小采詩官,不要寫啦,只有老人家才會在這里一直坐著?!?/br> 扶游被他們拉著轉圈,暈乎乎的:“不要轉,不要轉……” 篝火火星飛上天際,點亮黑夜。 皇都里的養居殿,早早地就熄了燈,一片黑暗,也安靜得厲害。 黑暗中,秦鉤一身酒氣,躺在偏殿里,睡在扶游的床榻上。 他沒有睡著,只是抱著那卷書,靠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