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井秋翔/HE:二、繁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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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理尸體花費的時間比想象中更短。 擁吻過后,秋翔起身收拾殘局,擦地、脫衣、換床單,把沾血的東西都收在一起,以及最重要的人類遺骸,動作熟練得像肌rou記憶,仿佛有人在背后催促,迅速到不可思議,看得人心頭發寒。 他到底…這樣處理過多少次? 或許正是不想讓我產生聯想,少年起初不太想讓我旁觀,然而事發地點畢竟就在休息處,我堅決不愿在這節骨眼離開唯一認識的能保護自己的人,表現得非常驚惶,他痛苦地咬咬牙,最終還是同意了同行的要求。 沾滿血的衣物和吸飽液體的毛巾床被一起在焚化爐中燃燒。 我攥著少年的手,整個人幾乎軟在他身上、怔怔望著凄清冷寂的火苗,不知因疼痛還是茫然,止不住顫抖。 “那些…要怎么處理?”那么多尸體,燒也要燒很久吧。 我問得語焉不詳,秋翔卻瞬間明白了,低聲解釋:“畢竟是個工廠,還有一些殘留的化工材料和搬不走的設備,當初就是因為方便才選的這里?!?/br> ——方便。 是指處理尸體方便嗎? 巨大的、夢一樣的荒誕現實海浪般旋轉著砸在臉上,身體戰栗不穩,抖個不停。 為什么一直以為是單純孩子的后輩,居然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是一直如此,還是我沒有發現? 悟君知道嗎?他們兄弟關系不好的原因、難道和這種事有關嗎?還是說—— “那個人不知道?!鼻锵杵似^,避開我的視線,“可能是猜到了,但沒有證據都是白搭?!?/br> 可他究竟是怎么走上這條路的? 有太多問題想問,卻一個都問不出口。 想必秋翔的心情也和我一樣吧。 我們在靜默中一同注視深冬凄清搖曳的火苗,直到大堆布料焚燒殆盡。 秋翔牽著我的手,把我領到另一個房間,神色還殘留著不知所措的混亂、卻盡可能溫柔地安撫:“接下來的最好不要看,我去…解決一下別的問題?!?/br> 我披著他準備的深色、有寬大兜帽的衣服,坐在大概是他住處的床上,不安地問:“……我的痕跡,會不會……” “沒關系?!鼻锵杪冻鲇行┢婀值纳裆?,“嫂子的話,指紋和血留著比較好?!?/br> 看我一臉困擾,才多解釋了幾句:“受害者都是健壯的男人,人數又很多,哪怕檢測出DNA也不可能是女性獨自動的手。況且你流的血太多了,指紋都大多集中在一個位置,雖然床單被我燒了,但血跡和指紋線索很難事后抹除,干脆偽裝成受害者比較好?!?/br> 他無意識笑了一下,臉頰凹陷小小的梨渦:“找不到尸體,誰也確定不了死了幾個人?!?/br> ……這個意思,不就是說—— “要…讓我的社會身份死掉嗎?” 和有棲修準備的死法一樣,要讓我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嗎? 秋翔頓時慌張地搖頭:“不、不不不,沒有那個意思,哪怕之前判斷成受害者、只要以后再出現就還可以再恢復身份的,警方那邊遇到過這種情況——只是這次情況特殊,雖然是「受害者」,但要是活著出現就是唯一的目擊證人?!?/br> 目擊證人。也就是說,要被傳喚接受審訊之類的? “嫂子能明白嗎?那些人本來就是沒有親屬朋友,什么時候死都有可能的陰溝老鼠,倘若沒有目擊證人,只要尸體處理得干凈,過上幾年都不會有人發現。但要是你回去就不一樣,警方肯定會順著這條線查到工廠,發現這里殘留的痕跡,還有你和兇殺案的關系……活著的話,哪怕不是兇手,也一定會作為案件的相關者被盤問?!?/br> 秋翔苦笑著說:“我不是不信任嫂子,但…您畢竟從來沒接觸過這種事,審訊過程中不是嘴嚴就有用的,他們可能會看出你和我的關系……” 我「啊」了一聲:“所以、為了秋翔不被發現,我才不能隨便回家嗎?” 秋翔戴上黑色衛衣寬大的兜帽,垂下頭,將染成亞麻色的頭發和前半張臉都遮在陰影下,靜默片刻,搖了搖頭,“……沒有這回事,嫂子想回去就回去吧,等我處理好就把您送回去?!?/br> 我茫然發出「???」的聲音,“可是不是說……”會牽扯到他嗎? “我才沒到要把喜歡的女人扯到泥里才能擺脫警方的地步呢!”秋翔像被逗笑了,“回去的話確實有點麻煩,但不是什么大問題啦,反正我哥他們會保護你,我這邊…也不是不能解決?!?/br> 雖然說得輕快又爽朗,事實上就是很麻煩吧。 今天發生太多事了。 短短幾小時的時間、卻好像把一輩子的驚險都一口氣經歷,事情已經夠多,身體又很痛,我實在無法靜下心思考,一時半會沒辦法做下決定,只好看著異性藏在兜帽線條流暢的下頜,小聲問他: “秋翔?” “???”他一愣,不知誤會什么,忽然手忙腳亂從褲子兜里掏出一個——巧克力?!——撕開包裝遞給我,“醫生馬上就到了,疼的話就吃點東西,我待會去買點陣痛藥回來,可以嗎?” “那種事……可以是可以啦,我是想說,秋翔想要我回去嗎?” 仿佛被莫須有的攻擊擊中,少年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 他用力咬緊牙關,好半天才說出話。 “……我當然想要嫂子留在我身邊?!?/br> 他無力地笑起來,我們距離不過咫尺,卻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 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卻從眼前細微的肢體反應意識到,他非常、非常痛苦。 他在掙扎什么呢? “但我這邊……” 我打斷他:“秋翔會讓我被傷害嗎?” 青井秋翔:“……”他微微愣住了。 似乎從這句話中察覺到某種意味,須臾之后,認認真真地回答,“不會?!?/br> 他輕輕說:“我絕對不會讓鈴奈受傷?!?/br> 時間已經不多了,「克洛斯」急著在醫生來之前處理尸體,走廊的腳步和拖行聲來來回回響了叁次,我抱膝坐在床上,發呆地看著那塊撕開包裝的巧克力,慢慢咬下去。 ……好甜。 是最普通的巧克力,方塊形、表面有層可可粉,口感醇厚得過頭,甜膩黏在喉嚨口、影響得聲線發啞。 ……但是很好吃。 我把剩下的整塊都塞進嘴里,臉埋進膝蓋,沒有咀嚼,一直將它含到化開。 甜膩化作溫熱的暖流,從食道淌進胃里,傳遞微不可查的熨帖暖意。 已經夠了。 我倦怠地想。 這樣就夠了。 * 直到醫生開了藥離開,秋翔才剛剛回來。 少年「工作」的狀態與平常截然不同,有種機器般無機質的、金屬色的涼意,也不是多有殺意,而是哪怕靜靜垂首站在那里、與你擦肩而過,都會引發一陣戰栗的…漠然。 回到房間時,或許狀態沒那么容易切換,他身上還殘留著那股漠然。 不像一個人,反倒像把刀。 “——怎么樣?還痛嗎?” 然而那如刀般鋒銳的冷意、殷切張口的剎那便消失得蕩然無存。 “再怎么好用的藥、這么短的時間也不可能起效呀?!蔽覠o措地回答,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地居然笑了,“秋翔又不是不知道?!?/br> 他總是喜歡在我面前裝傻,故意表現得很幼稚、 努力博取我的注意力。 盡管以前也有意識到,但眼看著他連殺五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再看看眼前表現成這樣的少年……總覺得很微妙。 “欸——因為我太擔心了嘛,出去的時候一直想著嫂子的事呢?!彼麚卧诖策?,捉住我的手,把臉蹭在上面,“還痛嗎?是什么問題?在海里被石頭撞到內臟了嗎?還是說……” 話語間神色冷下去,聲氣卻還帶著笑,“還是說、是別的位置?” 我愣了愣。 啊啊、對啊,他聽見「卡羅的女人」那句話了。 “……是流產?!蔽倚÷曊f,指尖一動,戳戳那張正露出陰冷神色相當俊朗的臉,輕輕摩挲冒出青茬的下巴,“秋翔認識他嗎?” 大概在想該怎么回答,他頓了一會兒才說話:“與其說認識,算是有仇吧?!?/br> 我居然一點都不驚訝,心頭只覺無力,“啊啊…是這樣。那個時候說有重要的事要離開、就是和他有關嗎?” “那些事您不知道比較好?!鼻嗑锵杳銖娎_一個和往常相似的笑,“不是不能說,只是…不知道會輕松一些?!?/br> 劊子手的表情非常沉重。 側臉枕在我的掌心,未摘下的手套觸感滯澀,暖暖溫度卻隔著布料傳遞過來。 他這幅樣子,我實在問不出更多,只好問:“那上學的事怎么辦?” 雖然現在是寒假期間,但他離開的時候應該還沒放假。 “欸欸?!居然先問上學的事?”秋翔睜大眼睛,完全被這不合時宜的問題震撼到,沒忍住吐槽,“這算什么啊,比起直面恐怖兇殺現場和身邊人變成職業殺手,嫂子最在意的居然是學歷問題嗎?!” “沒辦法嘛,我當初就沒好好念書呀!”我才在意呢,那段時間因為很多原因高考失利,大哥給學校捐了超多錢的,“而且秋翔明明在警校念書,做這種事不會影響就業嗎……” 不,等一下。 “——職業殺手是什么意思?!” 亞麻發色的少年臉上露出鮮明的「糟了!」表情,顧左右而言它,“我報名了學校一個特殊項目,這兩年不回去都沒關系,應該能順利畢業?!?/br> “究竟什么項目可以兩年不回學校都沒關系???”我驚呆了,“悟君知道這件事嗎?他也同意嗎?” “他根本不管我的?!?/br> 秋翔滿不在乎地回答,這對兄弟感情確實非常糟糕,“不提他了嘛,嫂子現在和我在一起呢——我剛剛燒了熱水,先把藥吃了怎么樣?” 我「唔」地坐起身,接過看起來用了很久的馬克杯、就著溫度剛好的熱水把藥吃了,視線情不自禁停留在他的手指。 準確的說,是包裹手指的手套。 黑色的、很薄,能看見里面肌膚的顏色。 動作時扯成更薄的一層,將手指修長粗糙的形狀勾勒得分明。 ……真的是一雙很大的手。 “很在意嗎?” 秋翔似乎漸漸從糟糕的心情中走出來,露出和平?!苍S只是在我面前——一樣陽光開朗的笑容,張開五指翻來覆去地展示,“從熟人那里要的,雖然掩蓋指紋的效果很好,但主要是看它好看才一直戴,這樣看手指都細長了不少呢?!?/br> “嗯?!蔽野阉f給他,重新躺回被子里,“秋翔的手很好看?!?/br> “是嗎?”他趴在枕邊,眼睛亮晶晶的,捉住我的手,“鈴奈的手也很好看?!?/br> 柔白與漆黑、大和小,都是很直觀的對比。我看了一會兒交迭的手,抬起眼睛注視他。 這時候他又表現得像個少年了。 年輕、有活力,明亮燦爛,沒有一絲陰霾。 一個人究竟為什么可以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兩面呢? 這個早上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 意識逐漸渙散,疲憊忽地襲來,被異性握在掌心的手指逐漸松懈力道,軟軟垂下,恍惚中亞麻發色的少年似乎微微一動,陷入沉睡之前,最后看見的是—— 不知在思考什么,被陰影遮住、色澤空洞的青色眼瞳。 以及泛紅眼尾滑落的、一抹不合時宜的光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