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訣頓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滄高和市一中這一塊兒是整個渭城最太平的，起碼他進入高中以來，都沒有看過臨街挑事的情況，今天還是頭一次。

    而且很顯然，現在那個挑事方還是市一中的人，這就更稀奇了滄高和市一中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看在那兩個被欺負的男生是同校的份上，程訣正要上前尋問情況，然而就在這時，市一中的人群微微站開了些，站在中間那人這時也抬起了頭，程訣看到那人的臉，愣了一下，隨即一個閃身躲到了墻邊上去。

    等靠著墻了，程訣又懊惱地擰了下眉。

    躲什么？

    又不是不認識。

    這么想著，程訣偏過臉，透過墻角的切線，看向巷子里的情況。

    就見市一中校霸鶴立雞群地站在人群中間，還是穿著一身潔凈的校服，一手抄在褲子口袋里，一手擼了半邊袖管垂在一側，他的神色依舊冷淡，微微抬著下頜看人，那張帥逼臉在巷子昏暗的光線下，顯出幾分成熟的冷峻，立馬就跟周邊一群高中小男生拉開差距。

    程訣垂眸想了想，他們有一周沒見了。

    他在這兒干嘛？

    敲詐滄高的學生？

    程訣心里這么想著，莫名有點失望。

    李華也在巷子里，就站在葉予北身旁。

    這時，李華帶著幾分傲慢的表情，語調散漫地對著那兩個抖成篩子的可憐蛋說話了：考慮清楚了沒？這錢到底是掏還是不掏？

    被圍堵的兩人冷汗涔涔，不敢說話。

    程訣望著現場的狀況，輕抿了一下唇，覺得這樣不好。

    程訣剛要站出去，李華不知從哪兒掏出兩本冊子，拍在其中一個學生臉上，道：一本20，兩本35，都給你們折成這樣了，還不帶兩本回去？

    程訣剎住腳步：？

    被拍的學生縮了下肩，看表情也有些懵逼。

    他只記得跟身旁同學在放學路上，突然被面前一群人堵住，然后被問了一句：你們是學渣嗎？

    他們點了下頭，接著就被擁到巷子里來。

    這幫人是賣資料？還是借著賣資料的由頭干敲詐的事？

    李華嗤笑一聲，道：兄弟，你們可能搞不清楚情況，那我直說了吧，這可是我們大哥渭城一霸親自總結梳理的復習資料，專注歷年高頻考點，以點帶面，點面結合，一本冊子，一步到位，這他媽就是學渣的福音，通關的秘籍，我就問你們還想不想過小高考了？

    兩個滄高的學生對視一眼，恍惚間終于明白過來，市一中這群混混似乎真的就是賣資料的。

    他們聽了李華的話，也不能說不心動。

    李華再接再厲，壓低了聲：想全C通關嗎？

    想馳騁考場嗎？

    想讓父母以你為榮嗎？

    對面二人猶豫半秒，唯唯諾諾地點了下頭。

    這時，李華的眼神驀然變得堅定，握緊了兩本冊子，道：買它！

    滄高那兩個被圍堵的學生也不敢有異議，哆嗦著掏出錢交了上去。

    李華收了錢，給他們一人發了兩本。

    兩人抱著資料，不管三七二十一，低著頭正要逃離，葉予北卻往旁邊跨了一步攔住他們的路。

    滄高學生的臉立馬就白了，霎時間汗如雨下。

    葉予北微微歪過頭，抬手扯正其中一個學生的制服領口，聲音輕慢道：既然買了，回去就要給老子好好看，嗯？

    那個學生縮緊了脖子，點了點頭。

    葉予北道：我們是做口碑的，最恨用戶用完產品沒效果，傳出去不好，老子希望你看完資料后，這周月考考個C，能做到么？

    學生閉緊了眼，瘋狂點頭，不能做到也得做到！他只希望這位大哥能立馬放他走！

    葉予北收回手前，彈了下他的制服領子，道：去吧，好好學習。

    那兩個滄高的學生一溜煙地沖出了巷子。

    程訣靠在墻邊，看得非常迷。

    這就是混混們勸人向學的方式嗎？

    很好。

    這很Hei_She_Hui。

    李華在數錢，高興壞了：靠，大哥，可以啊，分分鐘70就到手了，刨去復印5塊錢，凈賺65呢！

    其他小弟也紛紛附和：是啊是啊，這才賣出兩本，到時候渭城十三校人手一本，那豈不是賺翻了？

    大哥說了，我們的目標群體僅限學渣，要精準定位，各個突破！

    一行人一邊說，一邊朝巷子外走。

    葉予北走在最前面，到了路口一轉身，就跟一雙桃花眼撞個正著。

    葉予北：

    程訣：

    李華還低著頭數錢，沒注意前方葉予北已經停了腳步，直接撞了上去，葉予北向前稍稍打了個趔趄。

    不知為何，程訣發現市一中校霸的臉有點紅，眼神還有些躲閃，似乎是有些難以面對他。

    后方一眾小弟卻都眼神發愣，直直地盯著他瞧，李華更是傻了一般，微微張開嘴。

    程訣尬笑了一下，率先打破沉默，問葉予北：你在賣資料？

    葉予北顯出幾分面紅耳赤的窘迫樣，一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低低地嗯了一聲。

    程訣朝后方的李華看了眼，道：能賣我一本嗎？

    葉予北微微怔了一下，只是還不待他說什么，快嘴李華放下背包，從里面掏資料：害！大嫂，跟你還有什么賣不賣的唔唔！

    李華話沒說完，就慘遭封口，葉予北直接手掌張開捂住他的臉，扯著他的后衣領就往巷子里拽去。

    剩下幾個小弟面面相覷，他們很快反應過來，連忙收拾起地上的書包，也一窩蜂地跑進了巷子里。

    一群人就這么消失在了巷子另一頭，留程訣孤零零站在原地。

    一陣秋風卷了兩片葉子刮過，程訣：

    大嫂？

    誰是大嫂？

    程訣留在原地還沒想明白，這時，巷子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道高挑的身影從巷子的陰影里沖出，在程訣面前剎車停下。

    葉予北還有些粗喘氣，頭發跑到微微凌亂，接著不由分說將兩疊冊子懟進程訣懷里，程訣順勢一手按在了紙張上。

    葉予北干凈低沉的聲線道：送你的，不要錢，都是基礎的東西，對你沒用。

    葉予北轉身就要走，卻被人拉住那只溫暖的手就交錯地握在他的腕上。

    葉予北緩了片刻，偏過臉看去。

    程訣正眼角彎彎地對他笑，燈光下，桃花眼里浸了些溫潤的色彩：

    靠自己勞動所得，不丟臉的，這比殺魚有意義多了。

    完全就是包容和理解的態度。

    葉予北心尖一熱，慣著自己的沖動，走上前，捏了把少年俊俏的臉蛋。

    傻程訣，下次見。

    下次，就是三天后的萬圣夜。

    ***

    程訣那天晚上回去，做完作業后，拿出了那本學渣的福音、通關的秘籍。

    目前資料只有兩科，一科是政治，一科是歷史，做工有些粗糙，A4雙面打印裝訂，連個封殼都沒有。

    程訣看著看著就笑倒在床上，樂不可支，忽然就明白為什么葉予北的筆記專為學渣而生。

    原來筆記上更多的是通俗的解釋以及總結出的記憶方法，小學生看了應該都明白。

    比如歷史上1804年拿破侖加冕稱帝，葉予北旁邊備注：1804一把零食。

    當上皇帝很高興，發了一把零食。

    很多方法都不按套路出牌，因此顯得尤其逗樂。

    可能是因為葉予北自身也是學渣的緣故，他能精確地知道學渣的痛點，于是通過自己的學習和思考，能把難解的知識點說得很淺顯。

    又比如翻到政治上的絕對剩余價值，筆記備注：俗稱加班不給錢。

    程訣一邊看葉予北的復習筆記，一邊拿出筆在上面圈畫錯別字以及邏輯不完善的地方，這一看，竟然就到了深夜。

    程訣本想把標注出的地方拍照發給葉予北，但最后想想還是算了，總的來說，那些瑕疵可以忽略。

    復習筆記的傳播速度比程訣想象得還要快，僅隔一天，程訣就在他們班看到，有不少人都拿著那疊做工粗糙的A4紙在背誦。

    一個月后，葉予北又陸陸續續出了其他科的復習資料，基本上渭城十三校半數以上的人都有了那套筆記。

    那一年，渭城小高考以百分百的通過率上了滄市的新聞，這在過去是絕無僅有的一件事，各學科的得A率更是破了歷年記錄。

    有記者在渭城的街頭采訪學生，道：你剛剛說，之前副科怎么都考不及格，那你在小高考中是如何逆襲的呢？

    學生茫然地看了眼攝像頭，道：能給我打個馬賽克嗎？

    記者：行。

    屏幕里，一條黑框糊上了該名學生的眼睛，接著，就見那名學生逐漸顯出痛苦面具，聲淚俱下：大哥說他是做口碑的，不希望有人不及格，會壞了產品的名聲，我當時真的壓力好大??！我也不是非得考及格，但買了大哥的筆記，大哥不允許??！

    記者：

    不過這些都是非常后面的后面的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