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他要留下，同她白頭偕老，同她安守一生。

    可是，這些話到了嗓子眼兒，卻怎么也出不來。

    沉默良久，他手下一撐，從潭水里跳出來。

    也沒換衣衫，就出了山洞。

    很快，他抱了一些干樹枝回來，敲了火折子點了一堆篝火。

    白芊芊插了頭發，很自然的坐了過去，一如往常一般烤頭發。

    趙斌卻接過木梳，替她一點點把頭發理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很久之前就想講了，但不知道怎么開口?！?/br>
    他的手下輕柔，卻也不容白芊芊拒絕。

    “離這里一千多里，就是京都了。

    京都很大，很繁華，權貴遍地走。

    其中有一個武將世家，因為跟著皇帝開國，戰功赫赫，被賞賜了侯爵。

    老侯爺雖然是武將，卻很睿智，戰亂中老妻病逝，只剩了一個二房夫人和兩個兒子在身邊。

    長子繼承了老侯爺的勇武，性情耿直，精通兵法，幾乎是戰無不勝。

    他娶了一個隱居的書香門第家小姐為妻，新婚三日就繼續征戰去了。

    以至于妻子生子，他都不在身邊。

    老侯爺次子，是二房夫人庶出，自小聰明過人，若是讀書科考一定會金榜題名。

    可惜，戰亂中，被老侯爺仇家設計報復，挑斷了腳筋，不良于行。只能在家讀書度日，打理庶務。

    后來戰爭平息，也開了國。

    一家人搬到京都，長子媳婦據說身體虛弱，留在娘家將養。

    其余人都在京都落腳兒扎根兒，很快，老侯爺和長子被委以重任，戍守北疆。

    留了長子的孩子在京都長大。

    這孩子沒有父母在身邊，卻并沒有受委屈。

    相反，被扶正的二房夫人，還有二叔都待他千依百順，寵溺有加。

    就是二叔后來成親納妾，又生了三個兒女，加一起都沒有這孩子受寵。

    侯府有規矩，孩子五歲開始就要選幾個統領孩子放身邊，一起練武一起長大，做貼身侍衛。

    這孩子是長子長孫，以后要繼承爵位，自然也缺不了。

    于是，他就得了六個小小的侍衛。

    其中有個小侍衛叫…”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道。

    “有個小侍衛叫…趙斌，他無論是身量還是長相，都同這孩子很相像。

    孩子淘氣，于是常常同趙斌互換身份，跑出去游逛，闖禍打架。

    趙斌老實忠心，借口臉上長了很多麻子，常年戴起了面具，更方便小主子出去走動。

    這么一過，就是十幾年。

    小主子和趙斌都十八歲了，邊疆的老侯爺聽得孫兒成了京都第一紈绔，很是生氣。

    把長孫調去北疆，想要他長長見識。

    長孫也很爭氣，偶爾同外族有一些小沖突，奮勇殺敵，從來沒有膽怯，漸漸成長起來。

    祖父慈愛，父親嚴厲，其實都以他為驕傲，恨不得把所有本事都傳給他。

    祖父年歲大了，上了奏折要回京養老。

    就在這個時候，外族卻突然對邊塞發起了猛攻。

    因為叛徒出賣消息，祖父和父親被外族包圍。

    長孫聽到消息，不顧反對，帶人趕去救援。

    結果，祖孫三代都陷入包圍，被殺的大敗。

    祖父和父親死戰，掩護長孫突圍。

    可惜，敵我懸殊，突圍失敗。

    長孫重傷，被侍衛們塞到冰洞里躲藏。

    趙斌換了主子衣衫盔甲，帶了侍衛們引走了敵人。

    長孫重傷加凍餓，奄奄一息，在冰洞里熬了七日，終于等得敵人退去，才掙扎出了冰洞?！?/br>
    “趙斌”緊緊捏了木梳，牙齒都在咯咯作響，顯見將要說出的結果，即便過了這么久，他還是不能釋懷。

    白芊芊疼得心里被刀割一般，她不敢回頭，只能緊緊抱了他的胳膊。

    “趙斌”長長喘息幾聲，嗓子里好似壓了一塊大石頭，哽咽說道。

    “一萬戍邊軍，被殺死九千七，就活了不到三百個，斷手斷腳，幾乎沒有一個完好。

    而祖父和父親更是被割了腦袋，趙斌和幾個侍衛也身中數箭，死在冰天雪地里，同樣被割了腦袋。

    很快，外族就同朝廷談了和，沒人知道他們為什么先前要打那一場仗。

    即便所有人都懷疑他們就是針對老侯爺一家，也沒有證據。

    京都里，二叔繼承了爵位，二叔的長子原本木訥的小子，突然不再藏拙，文武全才，于是做了小侯爺。

    很多人說，比之先前的長房長孫那般頑劣，這才是侯府最好的繼承人。

    好似，侯府先前的興盛都是假的，如今的一切才是真的。

    所有人都忘了慘死的老侯爺父子，忘了他們的頭不知道被誰割走了。

    還有趙斌和幾個侍衛！

    但有一個人沒有忘，那就是假趙斌。

    他在傷兵營里掙扎活了下來，退伍回了老家。

    他發誓要報仇，要找出真兇，要找回他本來的位置?！?/br>
    滴答，滴答！

    白芊芊的眼淚像泉水一樣，滴滴答答落在身前的石地上。

    這一字字一句句，聽著平淡，卻在她眼前拉開一張熒幕。

    京都的貴公子，瀟灑不羈，策馬揚鞭在陽光之下，不知道被多少人羨慕嫉妒。

    趕赴邊疆，風沙里戍守，褪去一身繁華。

    但他換來的不是榮耀，是長輩慘死，是滿門含冤！

    是茍延殘喘，隱姓埋名為尋真相，報仇雪恨！

    平日那些隱藏在嬉笑和不羈下，居然是這么沉重的心傷…

    她手下越發緊緊抱了他的胳膊，好似這般就能給他力量，哪怕這力量太過微小。

    “趙斌”低下頭，嗅著她發間的清香，努力壓抑著心底的恨意和殺念。

    好半晌，他才恢復了冷靜。

    “原本一切都是這么打算的，但沒想到，回到老家之后。

    趙斌遇到了先前常說起的叔叔一家，這一家人心善又熱情，不求回報，給了他太多溫暖。

    特別是叔叔家的meimei，小姑娘年歲不大，卻那么努力撐起一個家。

    她喜歡銀子，從來不怕別人說她貪財。

    她對不喜歡的人，從來都是橫眉冷對，不肯假意迎合。

    她想做什么，無論是吃苦還是想盡辦法，都要做到。

    雖然生在農家，她卻比無數豪門大戶的姑娘都要耀眼，都要真實勇敢。

    假趙斌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姑娘，他在這里安了家，買了田地，開了車馬行。

    他學著那個姑娘，堅強起來，調查當年那場大戰的真相，即便真相殘忍的讓他不能接受。

    他有時候會遲疑，是不是糊涂一點兒最好。

    不找尋真相，不報仇。

    只做趙斌，娶了心愛的姑娘，生很多孩子，就這么過安寧自在的日子。

    可是，那一萬戍邊軍的性命，祖父父親，忠誠侍衛的血仇，又像火一樣燒的他心里沒有一刻安寧。

    他一日一日拖下去，沒有下定決心。

    卻拖到了仇人起疑，對他心愛的姑娘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