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私心。樂山村買賣相當搶手，這兩年他暗地里搜刮了不少，就怕學生知道具體地點，想謀算他，截他財路。

    不過，他干的這些事兒，還有犯下的錯真要給學生捅出去，添油加醋地算一算賬，他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那兩波貨我都存著呢，您要是想要，全都給您了！”二龍壓低聲音，“還請您，替我多多美言幾句?！?/br>
    學生站直了身子，他身高很高，幾乎是俯視姿態地看二龍：“走吧？”

    “這眼罩……”

    “拿來?！睂W生嗤笑：“放心你這點兒錢，我還不放在心上?！?/br>
    “是是是……”

    二龍心里把學生罵了個狗血淋頭，面兒上還得敬著他——學生難纏是出了名的，他心里也挺怕。

    ——不過，你真不缺錢，非要跟著我回村子，搶我這兩包貨干嘛？

    王八蛋！

    第78章 第七十八只貓貓崽

    一個馬仔殷勤湊上前去，彎腰笑，主動掏出黑眼罩。

    學生兩指捏住眼罩一邊，隱隱有些嫌棄。

    李二龍小心翼翼掏出對黑色耳塞，“這個……也請戴上?！?/br>
    “……”學生的手指指腹壓在眼罩邊緣，很明顯地加重力氣，留下了淺淺的印痕，意味不明地夸贊：“你準備的很充分嘛，盡職盡責?！?/br>
    金烏升起的澎湃日光徹底照亮原始叢林，深綠暗綠交織，根深葉茂的藤蔓樹枝在頭頂編織成蓋。

    他們站在斑駁樹影里，學生被口罩遮住的臉映照出大小不一的金黃色光點。

    桃花眼天生便帶風流相，似灼灼桃李，芳菲難抑。

    “是，我們也沒辦法……”

    李二龍的下半句話混著拳風被一同吞咽回了肚子。

    上一秒文質彬彬、帶著點兒書生氣的瘦弱高中生右手成爪，桃花眼尾下壓，似金烏西墜，眉目沒甚表情地卡住他脖頸：“給你臉了？得寸進尺？”

    李二龍臉漲紅如血，拼命啊啊啊地去抓學生手腕兒：“……”

    這瞧著瘦弱不堪的年輕人下手似乎有千斤重，手如鐵爪，不挪不動，還有閑情逸致撩撥下自己的頭發：“嘖嘖，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果然長得太善良了……”

    正值壯年的李二龍像小雞崽兒一樣，被生拉硬拽到學生面前。

    他膝蓋磨著地面，留下了深深的拖行痕跡。

    前后不過呼吸功夫，學生翻臉比翻書還快，掐著你二龍脖子，壓著他跪在地上。

    學生長腿踹中李二龍腰腹，唯一露在外面的桃花眼笑意深深，映照著燦爛的金輝，卻令人覺得心底生寒：“我今天還就不戴了，你打算怎么著我？”

    “放開龍哥！”

    黑洞洞的槍口抵住學生太陽xue，學生微微偏頭，依舊笑：“來啊，一槍崩了我。這荒郊野嶺的，誰知道是你們殺了我呢？”

    李二龍嘴里漫開腥甜鐵銹味兒，膝蓋處火辣辣的疼，下意識舉著雙手，左右瞪視著下屬：“趕緊放下槍！誰讓你們自作主張的！”

    一群馬仔忌憚地收槍，依舊包圍在四周。

    李二龍硬生生壓回腥甜味兒，忍著憋屈，強撐著笑：“于當家的，我就是個聽上頭吩咐辦事兒的跑腿小弟。咱們當小弟的，不敢自作主張，一切都得聽老大命令?！?/br>
    “你不高興，不如咱們先去其他地方歇歇腳，問問當家的。我李二龍保證，只要老大同意，立刻帶您去村子！”李二龍似是開玩笑般的道：“學生，雖然咱們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這會兒，也一口鍋里吃飯?？赡芽曜由斓酱螽敿彝肜?，是不是過分了？”

    “有意思?！睂W生：“余三九的碗，沒有我早就砸了！”

    “是是是?！崩疃堃粋€勁兒迎合：“只我是個實心眼兒，認死理兒，您別跟我計較?！?/br>
    李二龍姿態放到了最低，簡直就是跪到地上了。就這種姿態，不管看學生是怎么想的，真瘋假瘋，都不適合再動手。

    風卷著洛也吹拂過臉頰，云卷云舒，頭頂的天空高遠而明凈。

    蹲著的學生起身，呼吸間是叢林的自然氣息。他猛地抬手，手腕間隱隱可見青色血管脈絡：“你說得對！太對了！”

    李二龍整個被掀飛出去，滾了兩三圈兒，栽進淤泥落葉的臟污里，被土腥味糊了滿臉。

    “咳咳咳……”李二龍被馬仔扶起來，他骯臟的臉看不出表情，就是不?？人?。

    學生一人站在他們對面，依靠紅杉木：“一群膽小鬼，沒勁兒！”

    他拍掉手上沾染的灰塵，嫌棄地重新撿起黑色耳塞：“找個地方去洗洗，我有潔癖?！?/br>
    “……”馬仔不敢動彈，被李二龍催促了兩句，才有個提心吊膽跑去接了耳塞了。

    學生吹著悠長的口哨，全場怕是只有他一人還有這樣的好心情了。

    “學生哥，耳塞好了?！?/br>
    “行?！?/br>
    學生笑瞇瞇，咳嗽了聲，聲線溫柔地點了個穿著干凈整齊的家伙，伸了個懶腰道：“既然是腿著走，又遠又累的，你們就輪流背我吧?！?/br>
    “給我背穩當點。待會兒呢，再找個好地方，找兩個手巧地編個抬椅給我。你們一個個臟兮兮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澡了，我有潔癖?！睂W生嫌棄極了：“一會兒走穩當點兒，敢把我摔下去，你們就通通去死哦?！?/br>
    學生的臉色宛如6月天空般陰晴不定，小孩子似的，說發脾氣就發脾氣，完全沒個穩妥的時候。

    李二龍依舊點頭哈腰，好脾氣接受學生的頤指氣使：“沒問題！您受累了…”

    學生微微垂眸，余光掃了眼那仿佛哈巴狗似的李二龍，口罩下嘴角抿得很緊——個老不死的，居然早就防著他了。

    李二龍這蠢貨，還能想起隨身帶耳塞防他？

    ——好得很。就看你能不能防得住了，有那個本事了！

    確定學生帶好眼罩耳塞，一行人進入叢林，李二龍臉色一下子陰沉下去，跟兩個心腹走在最后頭。

    “龍哥，要不要……”心腹做了個割脖子的手勢，李二龍神情微變：“閉嘴！”

    “龍哥，你怕什么？他帶著耳塞呢，聽不見咱們講話！這深山老林的，干掉他，誰也不知道是咱們干的……”

    李二龍狠狠剜了一眼心腹，眼神陰狠得心腹驚了一下，不敢再言。

    李二龍走到隊伍最前方，主動帶路，還會殷勤熱情地跟學生搭話。

    可惜，學生不怎么搭理。

    兩個心腹都是清楚李二龍性格的，他們這些人大多是混子出身，游手好閑沒工作，后來就干上了這一行。

    李二龍性格狠辣，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這個學生瞧著才二十多歲，那嫩雛樣，細皮嫩rou的就是身手不錯，殺了就殺了唄！

    兩個心腹不是組織里的核心人物，只聽說過學生的名號。

    知道學生是突然冒出來的家伙，靠心狠手辣和人脈闖出了一番名頭，在東省北安省這附近名聲斐然。

    聽說這家伙殺手出身，5、6年前被公安發現身份通緝，沒辦法，才干了他們這行。

    ——一個半路出家的家伙，龍哥干嘛那么忌憚？兩個心腹想了想，覺得可能是余老大有命令。

    殊不知，李二龍根本不是怕別的，他單純怕學生！

    翠蓮山里處處都是他的人，學生居然敢孤身一人來翠蓮山，連個兄弟手下都不帶，誰信??？

    李二龍想起最近幾年的東省情勢。自從學生踏入這行，黑吃黑，心狠手辣到吃人不吐骨頭。

    誰手里的蛋糕都敢惦記，他想咬下一塊兒來。

    要么，你跟他干，把手里的大頭乖乖讓出來。不讓，就等著倒霉吧。要么死，要么鋃鐺入獄?？傊?，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這能耐這手段，李二龍是真不敢招惹這瘋子的。聽說之前在通城市區，這個王八蛋居然敢孤身進入軍區醫院，他媽的，簡直自找死路，是瘋的不行了！

    那可是軍區醫院！可人家偏偏走出來了，把公安和軍方都當傻子耍弄，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弄死了老廖。

    誰能有這種膽色和能耐？李二龍知道，至少他不敢。

    李二龍帶著兄弟們走在叢林里，遙望著遠方晴朗的天空，心里突然沉甸甸的——他隱隱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因為，學生來了。這家伙到的地方，要么死人，要么有人倒霉。

    他就是組織里專門收拾爛攤子的，之前好幾次差點被公安逮住尾巴，那些兄弟全被這心狠手辣的家伙送上天了。

    尸骨無存。

    聽說，都死了。

    李二龍嘆氣，不安感盤踞在心口，揮之不去。

    他瞧了眼大爺似被穩穩當當駝著走的學生，這會兒，學生心情愉快地哼歌兒：“牛兒還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卻不知道哪兒去了。不是他貪玩耍丟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李二龍嘴角抽搐，這位只知道姓于，外號學生的組織軍師特別愛唱紅色歌曲。

    深入地愛到骨子里那種。

    激情熱血的愛國歌曲回響在山林里，學生繼續唱：“……東方紅，太陽升……”

    聽得李二龍臉都木了——您可真是選錯了職業，你更應該去參軍當兵保家衛國。

    這樣，你就能學更多紅色歌曲了。

    學生：“誒呀，就這么走多沉悶啊，大家別悶頭走不說話呀。我跟你們說，我們雖然是犯罪分子，但也要跟那些大型正規的企業學著提高集體凝聚力。大家自己一個人蒙頭走，很快就累了。來來來，跟我一塊唱……”

    “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李二龍：“……”

    “龍大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李二龍一激靈：“對！太對了！你們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跟著學生唱呀！”

    一群毒販子面面相覷，唱著歌，行走在樹林里。

    “都大點聲，真是的，大聲才能激發你們體內的力量！”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洪亮的歌曲聲驚飛了無數飛鳥，學生話語含笑，口罩下的面目冷如冰霜，似數九寒冬的劍，帶著料峭鋒芒。

    “咪嗚？”

    兩個王八蛋，救救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