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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曦并非時刻窺視著水神,因此連宋為何會違了誓言千里萬里地尋找成玉,他亦不甚清楚,預想中應是得知了她因洪水而失蹤的消息,終究不忍。不忍,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風雪簌簌,昭曦微微垂眸,手中化出一鏡,鏡中見到白衣的水神冒著風雪于大漠戈壁一寸一寸翻找成玉的匆忙身影,他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個黃昏,祖媞神在一方山瀑前對他訴說她的預知夢境。 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嗓音含情,卻不是為他而含情,她說:“我看到宮室巍峨,長街繁華,也看到大漠戈壁,遐方絕域,而他為我踏遍山河,輾轉反側,心神皆郁,愁腸百結。然后終于有一夜,他尋到了我,告訴我說,他喜歡我?!?/br> 那個夢,指的就是目下吧。昭曦冷冷地想。無法尋到土地指引的水神,于每一個白日黑夜,疲憊地行走在這片剛被洪水洗禮不久的、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的沙海中,徒勞而焦慮地尋找失蹤郡主的蹤跡。彼時無情無欲的祖媞神在夢中見到這一幕時不禁落淚,那時她是不知前因,如今知道了前因,明白連宋尋她為的不過是“不忍”二字,她可還會落淚?昭曦抿了抿唇角,不會了,他想。 他垂目繼續凝視著水鏡,在幾乎將絳月沙漠翻過來的搜尋中,連三已很是接近他們了,鏡中此時連宋所站之地,正是他們前日所經的路徑。但昭曦并不打算提醒朱槿。據姚黃說,連宋或許認識朱槿,那一旦水神到來,為了不暴露成玉的身份,朱槿定會選擇避其鋒芒暫時離開。而那,正是他將成玉帶走的絕佳時機。 昭曦面無表情地將水鏡收入袖中,垂眸之時,看到了沙山下那抹向小綠洲踽踽獨行的鵝黃色身影,他靜了片刻,突然伸出五指,借著視野上一點錯位的親近,將那虛影籠入了掌中,然后小心地、緊緊地拽住了。 昭曦估算得沒錯,連宋果然很快便追上了他們,就在次日黃昏,比他所料的還要更快一些。 雪已停了,落日只是一個圓的虛影,遙遙掛于天邊,靜照在這片為薄雪覆蓋的無涯孤漠上。被洪水蹂躪的巨木殘根自雪野里嶙峋地突起,為這片廣漠平增了幾分蒼涼。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成玉騎著一只白駝,側坐在兩只駝峰之間,正在駝鈴聲中昏昏欲睡。 駝隊卻突然停了下來。 她睜開眼,抬手將遮住眼睫的兜帽撩起,然后,手便停在了那里,雪白的面容上呈現出驚訝之色。那訝色似一朵花,在她精致的臉龐上緩緩盛開,開到極盛之時,卻唯留一片空白。 她將手放了下來,保持著空白的表情,目光落在立于駝隊前的白衣青年身上,淡淡一瞟,然后便移開了目光。 他出現在此,必是因了皇命,有什么事需交付給送親隊,總不會是為了她。她沉靜地想,重放下了兜帽,蓋住了半邊面容。 冰天雪地中,整個送親隊都著裝厚重,唯有這突然出現的青年突兀地穿著不合時令的白單衣。青年身上有櫛風沐雨的痕跡,面上略顯疲憊之色,但這無損他高徹的神姿,依然令人覺得他形如玉樹,姿態風雅,卻又內含威儀。 負責送親的李將軍率先認出了面前這位被尊為帝國寶璧的大將軍,立刻攜眾叩拜。連宋卻并未看他們,目光定在不遠處端坐在駝峰間的成玉身上,靜了好一會兒,方低聲吩咐:“你們先行回避吧,我有事同郡主說?!?/br> 眾人循令退去遠處,連宋方抬步,緩緩走到了成玉的白駝前。 白駝靈性,感受到這高大青年內斂的威壓,立刻馴服地跪臥下來。 連三方才吩咐人下去時,成玉并未聽見,此時還陷在眾人為何突然退下的茫然中,白駝一動,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手被來人握住了,一拉一拽之間,竟已被青年抱了起來。 白駝溫馴地跪于一旁,她被青年攬在懷中,擁抱的力度幾乎令她感到了疼痛。但她沒有掙扎。她在思考:他這是在做什么呢? “我找了你很久,阿玉?!鼻嗄杲K于開口,在她耳邊低聲道。那聲音有些啞,含著一點疲頓之感,卻很溫柔。溫柔得令她感到困惑。 大約是在冰天雪地中待得太久了,青年的懷抱是冷的。成玉的心也是冷的,并不能因一個久違的擁抱就溫暖起來。她一直沒有吭聲。 直到青年察覺出了她的反常,主動松開她,她才順勢離開了他的懷抱,微垂著眼,平靜開口:“將軍來此,是因皇兄聽說了沙洪之事,不放心我,故而派您前來尋我,是嗎?”他為何突然出現在此地,這是她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解釋了,“如將軍所見,”她無動于衷地繼續,“我很好,送親隊也正按照原計劃向烏儺素趕路,不會耽誤國之大事。煩勞將軍向國朝陳明,且代我向皇兄報個平安吧?!?/br> 天邊那冰輪似的冷陽像要掛不住了,緩緩西沉,天地間籠上了一層朦朧的暮色。 聽聞成玉平靜冷淡的言辭,連宋并沒有立刻回答,待她等得不耐,重抬起下垂的眉眼,淡淡看向他時,他才輕聲:“我來尋你,與皇命無關,是我自己非要找到你不可罷了?!背弥l愣,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問我為什么,對嗎?”但不等她點頭或搖頭,他已凝視著她的眼眸說出了答案,“因為我喜歡你,不能容許你嫁去烏儺素?!?/br> 成玉怔住了,片刻之后,緩緩睜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