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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似乎被他問得怔住了,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便變得晦暗,像是江海之上,風雨欲來:“本君的私事,不勞尊者費心?!?/br> 這一回,卻是昭曦不將青年的拒絕之語放在心上,兩人的位置像是突然間打了個顛倒。昭曦淡淡道:“包括你為了尊上,答應我將永不再出現在阿玉面前這樁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得這是為了阿玉好,是讓她沒有機會去愛上一個神,防患于未然?!彼唤浜?,“真是冷靜理智又無私的想法,可這只能說明你的確沒有那么喜歡她罷了。因真正喜歡一個人,很難那樣冷靜理智,也絕不會愿意與她一生不見,那太難了?!?/br> 昭曦停了停,冷然地、執著地,卻又探究地注視著青年:“但我有些好奇,倘若她已經愛上了你,倘若這已經不是一件可以防患于未然的事,你會怎么辦呢?以仙凡有別之名,勸她收回真心是嗎?”他嘲諷地彎了彎嘴角,“畢竟你冷靜理智,又很無私?!?/br> 青年緊緊抿著唇,半晌方道:“你自以為是夠了嗎?” 昭曦轉移了目光,看向洞中明光未及處的陰影:“我是不是自以為是,你自當明白?!彼o了一瞬,突然勸誘似的,“你還記得你那時候對那只青鳥說過什么嗎?你說世間所有的剎那對你而言都沒有意義?!彼匦聦⒛抗庖葡蚯嗄?,像是想要說服他,“其實,阿玉的一生于你而言也不過只是剎那,所以你同她也是沒有意義的,你說對嗎?” 連宋笑了,俊美面容上一個隱含戾氣的笑,使得那自來平靜的一張臉顯得有些扭曲,卻又因此而含著許多生動,竟有一種暴虐的、肆意的美。此刻的他,同那游刃有余地逼迫昭曦做交易的他,同那厭倦地同昭曦說著‘本君已同尊者說了太多題外話’的他,全然不同。他敲了敲手指,面色冷酷而暴戾:“一再地提醒本君那只青鳥,尊者是想要告訴本君,因本君過去曾有過許多女人,所以根本不配喜歡成玉,也不堪為她良人,是嗎?” 昭曦微怔,他本意并非如此,一時無法理解連三為何會想到此處去,然他捫心自問,發現他的確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巴不得有更多證據證明他的見解:連三并無真心,連三并非良配。 他靜了片刻:“對,你沒有資格喜歡她。所以及早從這夢幻泡影霧雨雷電之中抽身吧,”他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這也是你一意想要做到的,不是嗎?” 即便站在洞外,國師也感到了洞中陡然而生的寒意,本以為是錯覺,抬眼而望,蠟炬明明滅滅中,卻見冰凌貼地而生,似一種優雅卻冷酷的病菌,感染一切可觸及之物。連那掙扎的燭火,也在瞬剎之內凍成了一柱冰焰,而在冰焰冷淡光芒下的連三一臉陰沉,神色中藏著他從未見過的怒意。 國師打了個哆嗦,匆忙之間拽住昭曦向后退了四五步:“殿下您冷靜,這、這,”他靈機一動,一邊推搡著昭曦向后退,一邊朝洞內胡說八道,“這眼看著要下雨了,月色將隱,我先領尊者去靈泉,否則待會兒找不著路。殿下今夜原本已耗費了許多法力精力,不如趁此時小憩片刻?!?/br> 那冰凌已蔓至洞口,裹覆住了就近的一株懸鈴木,堅冰吞沒了樹干,樹冠恐懼地在夜風中顫抖,昭曦深鎖眉頭,還要說話:“你……”被國師反手捂住了口。仗著人主初醒,法力和體力均未恢復,國師近乎是攔腰拖著昭曦向密林深處狂奔。 跑了一陣,看向后方,月光之下,只有洞口兩株懸鈴木被封凍住了,那冰凌沒有再繼續肆虐,國師松了口氣。 國師雖然從前對季世子不是很客氣,但自季世子復蘇為人主,一想到眼前這人幾十萬高齡,且是人族之君,國師就忍不住對他尊敬有加。然此時此境,國師不禁也有些怨言了:“三殿下和郡主之事,貧道也算旁觀了許久,”他嘆了一聲,“郡主可憐,三殿下卻也是有苦衷,尊者又何必如此怪責殿下,還非要將殿下激怒到如此地步呢?”他語重心長,“尊者此時尚未恢復法力,而貧道同三殿下相比,法力堪稱低微,倘若果真惹得殿下失控,最后如何了局?”最后他總結,“尊者就算對殿下有再多不滿,且忍忍吧?!?/br> 昭曦聞言,轉頭看向國師:“我說錯或做錯什么了嗎?”他撫了撫眉心,“我只是讓他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罷了?!?/br> 國師暫時將一個好道士的自我修養拋到了腦后,忍不住參與這個情感話題,嘆息道:“可貧道以為,殿下是真心喜歡郡主的?!?/br> 昭曦淡淡道:“我沒說他不喜歡,”他笑了一下,笑中透出涼意,“但若你果真同他相熟,就該知道,他的喜歡不值錢。至于真心,”他嘲諷地問,“依你的真知灼見,你覺得,你家殿下能對阿玉有幾分真心?” 國師默了一默。他其實也看不懂這事。他想起冥司中成玉同連宋的擁抱,以及今日連宋為成玉的失態;可他也想起了那夜成玉知曉連宋身份后,來到他府中與連宋那場近似決裂的告別。 那一夜,成玉曾問連宋他是否曾為一名叫長依的女仙散了半身修為,來此凡世是否也是為長依,連宋均回答了是。彼時成玉傷心欲絕卻強自忍耐的表情,國師到現在都還記得。 國師不懂情,不知道一個人若真心喜愛另一個人,是否能眼睜睜看著她傷心。因此好半晌,國師都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