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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步邊稟邊觀察著她家殿下的神色,卻見連三猶自低頭修改著攤在書桌上的卷軸,頭未抬,筆也未停。天步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計較。 在連三身旁伺候了數萬年的天步其實從沒費心思想過連三為何冷落成玉,因從前在九重天上,在連三身邊最久的和蕙神女跟著他也沒有超過五個月。因此當連三開始避著成玉時,她覺得這著實是一樁尋常之事,只是有些為那位小郡主嘆息。 郡主日日來將軍府堵連三那一陣,她覺得她家殿下對郡主頗有留戀,這倒有些不尋常,因從前三殿下是不會對從身邊送走的神女有什么留戀的。但一個月過去,看眼下這個光景,天步覺得殿下倒又成了那個淡然無情的殿下,對成玉也像確然沒什么心思了。 她在心底再次為那位小郡主嘆了口氣,見連三一時沒有吩咐,忖度著道:“那奴婢這就去回稟郡主,說殿下軍務繁忙,著實抽不出空閑,請郡主另尋高人指點?!闭f著便起了身,剛退到門口,卻聽見她家殿下開口道:“畫留下來,讓她回去?!?/br> 天步愣了好一會兒,不確定道:“殿下的意思是……” 書桌前的連三仍沒有抬頭:“問清楚皇帝對她的習作有何要求?!?/br> 天步領命退下時內心充滿了驚訝和疑惑。讓郡主將畫留下,是想幫她的意思,卻又讓郡主離開,是不想見她的意思。天步徹底迷茫了,不知她家殿下對那位小郡主究竟怎么想的。 國師站在書桌旁若有所思。前些時候連三離京時曾提醒過他一句,讓他扮作他時,無論何時遇到成玉,都離她遠些。彼時國師只以為是三殿下不能忍受郡主同他這個冒牌貨親近,故而有此告誡,還腹誹過連三小氣。今日瞧著,卻似乎不是這么一回事。 方才那侍女稟出“郡主”兩個字時,他離得近,瞧見三殿下原本和緩的側顏驀地收緊,手中的炭筆也在卷軸上停了一停。 連三同成玉一向多么親近,國師也算見識過,但那侍女稟完后,卻聽到他下令將郡主送出去。這著實很不尋常。 國師本想問問他和成玉是怎么回事,正欲開口時想起來自己是個道士。一個道士,對別人的感情問題如此好奇,算什么正經道士呢? 憶及一個道士應該有的自我修養,國師訕訕地閉了嘴。 次日成玉起得很遲,因難得課業完成了,又沒有師父來折磨她,她就睡了個懶覺。剛起床便聽說半個時辰前有個姑娘來尋她,聽說她還未起,留下三只竹畫筒便走了。梨響將畫筒放在她書房中。 成玉面無表情地推開書房門,見金絲楠木的書桌上果然并列放置著三只畫筒,正是她昨日親手交給天步的那三只。 連三既收了她的畫,便不會原封不動還回來,想必那畫筒中除了她的畫以外,還有他的批注和指點。 昨日去大將軍府,連宋只留下了她的畫,卻沒有見她,彼時成玉雖感到失望,還有些灰心,但她安慰自己他既然很忙,不見她其實也沒有什么,萍水之交嘛,就是這樣了。她自個兒難過了一會兒也就好了。 但今日擺在書桌上的三只畫筒卻令她一顆心直發沉。 若連宋果真如他的侍女所說的那樣忙碌,為何能在一夜之間便將她的三幅習作批注完畢?要么他的確很忙,卻將她的事放在了首位;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忙。 如今她當然不會再自作多情地以為答案是前者,但排除了前者,答案只能是后者了。 成玉終于意識到,或許季明楓開初時說的那句話是對的,連宋的確是在躲著她。 她從沒有想過他是在躲著她。為何他要躲著她?他是討厭她了嗎? 前一月他對她的視若無睹忽然出現在她腦海中,一瞬間的沖擊令她不得不握住門框撐住自己,那的確像是討厭她的形容。 可若他果真討厭她了,昨日,他又為何要接她的畫? 成玉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片刻茫然后,她突然生起氣來。 整整兩個月。對于連宋的冷落和疏遠,她患得患失了那么長時間,煩惱了那么長時間,難過了那么長時間,懦弱了那么長時間。她一直以為她的惆悵和傷懷全是因她誤解了她同連宋的關系,是她自己笨,這一切其實和連宋無關,因此即便在最傷心的時刻她也沒有生過他的氣,只是感到不能再和他親近的痛苦。 可若一開始便是他在躲著她,是他故意疏遠她……他總該明白她并非是個石頭人,這一切她都能感覺到,她會受到傷害。 她叫了他那么長時間連三哥哥,即便是她太過黏他讓他煩厭了也好,怎么都好,若他當真不再喜歡她,不想再讓她靠近他,給她一個當面知道這件事的機會,她總還是值得。 她既憤怒又傷心,但卻沒有哭,只是冷著臉,早飯也沒吃,牽了碧眼桃花便奔去了大將軍府。其實兩座府邸相隔不遠,她從前去找連三時總是溜達著去,今天打馬而去,因她一刻也等不得,她要問個明白。 到得大將軍府,卻依然沒見到連三。天步看她面沉似水,十分詫異,溫溫和和告訴她,她家公子今日大早便去了軍營。見她面露嘲諷之色,天步依然和和氣氣的,保證自己并未撒謊,若郡主著實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著見她家公子,亦可去軍營尋他。說完安安靜靜看著她。 那一刻成玉突然感到泄氣,兀自靜了會兒,沒再說什么,調轉馬頭便離開了大將軍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