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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暈暈乎乎地蹺著腳坐在屋脊上,白日里的煩心事早已忘得差不離,只覺坐得這么高,差不多能俯視整個平安城,真是暢快。同時小李送她的酒又這樣好喝,小李真是好朋友。 她坐在屋頂上喝得酒壇子見了底,一時也沒想到樓下還有三壇,瞧見不遠處的街道上有幾個幼童提著燈籠玩著追影子,覺得很有趣,就扔了酒壇子自個兒在房頂上蹦蹦跳跳地追逐起自個兒的影子來。她自幼蹴鞠,有絕佳的平衡力,因此雖瞧著每一步都搖搖晃晃像要摔下去的樣子,但每一步她總能穩住自己。 她自顧自玩耍了一會兒,目光掠過樓下鞠場時,卻捕捉到鞠場旁那株參天古槐的樹干后隱現了一片白色衣袂。此時并非槐樹的花期,那不該是古槐的衣袂。 她的目光定在了那處,一片濃云突然遮蔽了月色,那白色的衣袂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待濃云移開、月光再現之時,卻什么都沒有了。 若沒有喝醉,大約成玉會疑心自己眼花,但她今夜畢竟醉了。喝醉的成玉完全沒有懷疑自己的眼睛。她站在屋檐邊上想了一會兒,轉了個身,將右腿對準了沒有瓦當承接的虛空,右手放在左手手心里敲著拍子鼓勵了一下自己:“一,二?!薄岸弊殖隹跁r她閉上了眼睛,右腳一腳踩空,跌了出去。 在成玉的設想中,她應該會像一只受傷的白鳥,倏然跌進夜風之中。但來人的動作卻比她預想的還要更快一些,雖然右足踏空令她失去了平衡,但她的左腳還沒能夠離開屋檐,那人便接住了她。 鼻尖傳來似有若無的白奇楠香,就像今夜的月光,幽寂的,靜謐的,帶一點冰涼。果然是連三。成玉就笑了。 尚來不及睜眼,連三已抱著她在屋檐上重新站穩,然后他松開了她。 “你在做什么?”那聲音也像頭頂的月色,帶了秋夜的微涼。并且,那是一句責問。但她酒醉的大腦并沒有接收到他語聲中所包含的怒氣,只是純粹地為能見到他而感到開心,故而挺高興地同他分享起來:“哦,我猜是連三哥哥你在那里,我想如果是你的話,那你一定會接住我的,我就跳下來啦!” 她無愧于心地看著他。目光落到他緊鎖的雙眉上,再移到他的眼睛,才終于看清了他沉肅的容色。他也看著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沒有任何溫暖情緒。這是冷淡的,并不期待見到她的連三。 白日的一切忽然就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委屈和惶惑也遽然涌上心頭,她愣了片刻,突然就傷心起來:“為什么連三哥哥一見到我就生氣?” 他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蹙眉道:“你醉了?!?/br> “我沒有醉?!彼⒖痰?,但想想自己的確喝了很多酒,就比出了三個手指頭,“嗯,喝了四壇?!彼衷俅螐娬{,“但是沒有醉?!蹦_下卻突然一軟。 他伸手撐住了她,扶著她再次站穩,她仔細地分辨他臉上的神色:“連三哥哥不想看到我嗎?” 他依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道:“如果不是我呢?” 她雖然不愿承認,但她的確醉了。不過雖然醉了,她的反應卻很快,立刻明白了他在說什么。十花樓一共十層樓,她指著七樓處突出的一個望月臺,很是輕松地回答他:“那我就摔到臺子上啦,也不高,又摔不死?!?/br> “是嗎?” 她這時候腦子比方才要清楚一些,因此靈敏地察覺到了那聲音中的冷意,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頭,正好接觸到他同樣冰冷的目光。 他冷淡地看著她:“只要不會摔死,摔斷手腳也無所謂是吧?我以為你長大了,也懂事了?!?/br> 她靜了一會兒,低聲道:“你在生氣?!蓖蝗惶ь^非常嚴厲地看向他,“為什么一見我就生氣,”看來是又想起了方才令她難過,卻因為他轉移了話題而被她短暫遺忘了的重要問題,她又是憤怒又是傷心地看向連三,“你見煙瀾你就不生氣!” 他淡淡道:“因為她不惹我生氣?!?/br> 聽了他的回答,她像是要立刻哭出來似的:“煙瀾是不是比我好?” 他靜靜看著她:“你為什么要和她比?” 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搖頭。她只是感到有點累,因此坐了下來,想了一會兒,她捂上了眼睛:“那你就是覺得她比我好了?!彼龥]有哭,那聲音卻很輕,也很疲憊,然后她悲傷地嘆了一口氣,“你走吧?!?/br> 她覺得他立刻就會離開了。她還覺得今夜他根本就不想見到她,他為何不想見到她,她也問出了理由,因為她總是惹他生氣。因此他白天的態度也全有了答案,就是她惹他煩了吧。 今晚她偶爾腦子不太靈光,因此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曾做了什么令他不快,可他一向比她聰明,那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也不知該如何挽回,只是感到一陣沉重。她責備著自己為什么要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本來她已經忘了,忘了的時候她就感到很快樂。 她等著他離開,但預想中的腳步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巨大的月輪照亮了整座平安城,夜已深了,整座城池都安靜下來,唯有遠處的街市還亮著若有若無的明燈,像是自夜幕中降落的星辰。風也安靜了,卻還是冷,游走過她身邊時令她打了個噴嚏。 有什么東西遞到了她面前,她抬眼看過去,卻是一件白色外裳?!按┥??!蹦潜驹撾x開的青年低頭看著她。她看了一眼他手中衣衫,又看了一眼他,然后她偏過了頭,她沒有理他,只專注地凝視著腳下自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