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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所有惱怒和痛苦,源于他自己的癡念,但他卻忍不住遷怒于她,似乎傷害了她,他就能好過一些。那一夜,他看她的最后一眼,是她孤零零坐在鎮墓獸巨大的陰影中,眼中沒有絲毫神采,他卻在那一刻想起了他們的初見,想起她一襲白裙,一雙笑眼,眼中的光彩幾乎使月輝失色:“我喜歡過的東西,我一輩子都記得?!睋P鞭調轉馬頭時,他絕望地想,此時我們都在地獄中了。 他這一生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卻被太多的凡念束縛,壓抑著自己不能去選擇喜歡這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將她越推越遠,他以為這才是一種正確??筛静恢撊绾螑垡粋€人的他,又怎能知道此事到底如何才算正確? 彼時蜻蛉同他說,殿下如此選擇,只望永遠不要后悔才好。 永遠不要后悔,才好。 有冥姬們引路,過忘川來到輪回臺沒有花費多少時候。 過忘川時他們不和連三成玉共乘一船,下船時也是連三領著郡主直去了輪回臺,國師和季世子則被冥姬們請在輪回臺附近浮空的紫晶蓮葉上喝茶休憩。 國師已然怕了讓連三和季明楓共處一地,恨不得他倆今晚的距離能一直保持起碼三百丈。三殿下今夜說話行事全無忌憚,而季世子又不太好騙,有好幾次國師都感覺自己在季世子面前根本就瞎掰扯不下去了,完全是靠著季世子的心不在焉他才勉強蒙混過了關。國師想起這一茬就不禁頭痛,因此冥姬這樣安排,正正合他心意。 哪知坐定之后,卻還是聽到風中傳來輪回臺上三殿下同郡主的聲音。國師一口茶噴出來,生無可戀地詢問侍奉在一側的冥姬:“你能把我們腳下這塊紫晶蓮葉弄得離輪回臺再遠一些些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季世子此時突然出了聲:“這樣就好?!?/br> 輪回臺其實離他們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懸浮于半空的玄晶高臺上種著能讓幽魂們進入來生的輪回樹,巨木參天,直刺入冥司上空,樹冠被一團銀白云絮懶懶圍住,那是去往來生的入口。 樹葉上的銀芒是附著的幽魂,巨木rou眼可見地生長,不斷有枝條探入天頂的銀白云絮之中,也不斷有新的枝條和樹葉附著新的幽魂自樹干最底部生出。 三殿下和紅玉郡主就站在樹下。 季世子自打“這樣就好”四個字后便再無言語,似乎在安靜地傾聽隨夜風送來的輪回臺上的二人對話聲。 國師只見得他一張臉越聽越沉肅,不禁好奇,亦擱了茶杯豎起了一雙耳朵。 首先入耳的是郡主的聲音。國師不知前情如何,卻知他們此時談論的,定然是一樁極悲傷的往事。國師再次聽到了蜻蛉這個名字。 微風之中郡主的語聲極其沙?。骸啊阏f這世上唯有蜻蛉才有資格評斷我是對是錯,可連輪回臺上也無法尋到蜻蛉,她、她一定是不愿意見我,那夜季世子說得沒錯,是我的魯莽和任性害死了蜻蛉,所以她連死后都不愿見我,因為她恨我?!?/br> “他們是在胡說,她沒有理由恨你?!比钕碌统恋恼Z聲中存著安撫。 但郡主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作答:“有理由的,連三哥哥,”她短促地哽咽了一聲,“因為我害死了她,因為我……壞?!钡⒖倘套×四欠N哽咽,仿佛自虐似地繼續同連三找理由,“因為我無法保護自己,卻總要將自己置于險境,因為我是個膽大包天恣意妄行的郡主,錯一百次也不知道悔改,因為我,我是個罪人?!蹦钦Z尾帶著一點哭腔,她同連三道,“你看,是不是有很多理由?” 國師就聽三殿下沉默了一會兒:“是那位季世子告訴你這些理由的?” 郡主卻沒有回答他,聲音里含著一點微顫:“所以,我是個罪人來的?!彼澛暱偨Y,“我知道我是個罪人,應該掉進化骨池的是我,應該死掉的也是我。那一夜,他們將我留在墓前的那片小樹林時,我其實一直在想,若死掉的是我就好了,為什么是我活下來了呢?!?/br> 國師聽三殿下又是一陣沉默,良久,他才道:“所以,朱槿才將這段記憶封印了,因為不封印它們,你就沒有辦法活下去,是么?” 或許郡主是點了頭,或許沒有,國師看不真切,只是聽到郡主的聲音越發地沙?。骸拔蚁肴绻易銐驂?,如季世子所說的那樣,我便能背負這一切,還能夠好好地生活,可是我并沒有那么壞,我,”她的聲音顫得厲害,“連三哥哥,我沒有辦法活下去,是因為我沒有那么壞,我沒有辦法背負蜻蛉的死?!彼龔姄瘟嗽S久,很努力地喘了一下,她沒有哭出來,但是那發啞且顫抖的聲音聽上去極其絕望,令人心酸。她絕望地向連三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覺得活著很辛苦?!?/br> 國師看到坐在對面的季世子猛地震了一下,原本就不大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是這樣的?!彼牭剿粏〉?,那聲音帶著壓抑,又很費力似地,極輕。 自然他這句話輪回臺上的二人誰也聽不見,而微風之中,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國師聽到三殿下說出了和季世子相同的話:“不是這樣的?!?/br> “不是這樣的?!笔钦f給成玉的五個字。 但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讓她反應了很久,她抿緊了嘴唇茫然地看著面前的白衣青年,因全然沒有想過這件事還有什么另外的可能性,在片刻的茫然后,她的臉上現出了空白:“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