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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任性害死了蜻蛉,而她的無知讓蜻蛉的死變得一文不值,這是無法挽回的錯誤,她要一輩子為它負罪。 故事的后來,于成玉而言依然是有些模糊的。 那夜的后半夜里似乎王府的人將她帶了回去,兩日舟車勞頓后她回到了麗川王府中,然后她被關了起來。 她生了病,成日里恍惚度日,因此也不清楚究竟被關了幾日。 她印象中沒有再見過季明楓,倒是有一日聽照顧她的丫頭說王府中要辦喜事了,秦姑娘要嫁進來當主子。她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秦姑娘究竟是誰,想著應該是要嫁給季明楓,然后就又犯了困。她那些日子里總是犯困,睡不夠的樣子。 仿佛是次日,朱槿和梨響就來接她了。他們是悄悄來的。 在看到朱槿時,她的神思才得以清明,她才不再那樣渾渾噩噩。而青年震驚地抱住她,悔恨難當道:“若早知你會受這樣的苦,我必然不會將你一人留在此處!”所以朱槿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瞧著最嫌棄她,但其實最珍重她。而她心力交瘁得只來得及告訴朱槿,讓他去她記憶里搜尋那五冊南冉古書,抄錄下來留給麗川王府。她闖了禍,必須得彌補。而后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已在挽櫻山莊。挽櫻山莊是皇家別苑,雖也在麗川,但離菡城很遠。 朱槿并沒有同她打商量,便將那些她清醒時無力亦無法承受的對蜻蛉的愧疚封印了起來。所有那些令她痛苦難當的情緒,和在每一個夜夢里深深折磨她的同蜻蛉死別的幕景,全被朱槿封印在了她的內心深處。因此麗川的一切,好的壞的,在朱槿的封印之術下,于她而言,都只留下一個不帶情緒的、籠統的殘影。 半年后重回平安城的成玉,便又是十五歲前未曾邁出過平安城一步的成玉,未曾長大過的成玉。 白玉川旁垂柳依依。夜已然很深了,金三娘竹樓上的琵琶聲早已停歇,被琵琶聲帶走的那些屬于花街的歡然氣息,也愉快地同子夜告了別,全沉入到了一個又一個風流旖旎的歡夢中。因此整條白玉川都冷了下來,只剩河水還在潺潺地流動,夜風還在輕輕地吹。 連三屈膝坐在草甸之上,單手撐著腮,微微皺著眉頭。 成玉便有些惶惑。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回憶這段往事,告知連宋的那些過往雖并不完全,但大致便是如此。那些無法示人的秘密無論何時都不可示人,她曾在十花樓中立過誓,因此關乎花主、關乎希聲、關乎那些古早傳說以及同花木們的交流,包括墓中那古尸,她一概囫圇過去了。又因著一些少女心思,故而關乎一些私密之事,譬如那個戈壁夢境,她也一字未提。 可連三那樣聰明,她不知自己在故事中的種種粉飾是否瞞過了他。她也不知如此半遮半掩地同他談及這段過往算不算誠實地面對了自己。因此她看著他微皺的眉頭,心跳便隨之而劇烈,她悲哀地想她是不愿意騙他的,只是她不得不。 但三殿下想的并非那些。 他皺眉時想著的,是那個無助的夜里,那陰森的古墓之前,坐在他面前的這個眼眶微紅的女孩子,她是如何將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是否就像他在她內心四季里所看到的那樣,孤孤單單一個人蹲在飄雪的街上,緊緊抱住自己,想要自己給自己一點溫暖。那讓他心底發沉。 此時這個封印解除了的成玉,才是真正的成玉,是剛剛長成便被折斷了翅膀的成玉。她身上壓著的是單憑那稚嫩雙肩決然無法承受的痛悔,她卻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剛破繭便折翼的蝶,被殘忍地定格在了那痛苦的蛻變途中。 她無法重鉆進繭中做回一只無憂無慮的蛹,卻也不能展開雙翅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蝶。她痛苦地靜止在了那里。 在有些令人發慌的靜默中,成玉是先說話的那個人。 她問連宋:“我是個壞人,是不是?” 青年的手指撫上了她的肩膀,月光之下,那手指泛著瑩潤的光,比最好的羊脂玉還要通透光潔,他輕聲回她:“不是,他們在胡說?!?/br> “可……”她喃喃。 連宋的手指點在她的肩側:“將這些情緒和記憶再次封印進你的身體里,你能再次無憂無慮,”成玉迷茫地抬頭看他,卻突然感到他靠近握住了她的手,聽到他低聲,“可阿玉,我還是想讓你繼續長大?!?/br> 成玉感到那聲音擦過自己的耳郭,微微低沉,灌入她耳中,有些熟悉,但到底熟在哪兒,她一時也沒有抓住。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第十六章 眼見著白玉川旁三殿下攜著紅玉郡主憑空消失,國師在心底罵了聲娘。 他很慶幸方才他扯塊布蒙住了季世子的眼睛,否則此時如何解釋兩個大活人在他眼前憑空就消失了? 今夜唯一算得上好的一樁事是三殿下他此時消失,而他不知他去了何處。他琢磨這大約是三殿下示意他不用跟了。這倒霉的一夜終于熬到了盡頭。 可國師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卻發現兩只玄蝶翩翩飛到了他眼前,繞著他先飛了個一字,再飛了個八字。 國師愣了一陣,然后他覺得他偏頭痛要犯了。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這樣見多識廣,不僅知道這兩只玄蝶乃是引魄蝶,來自冥司,還明白它們的效用。 這蝶顯見得是連三留給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