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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倒是難得得到了季明楓的回應。 季明楓咳了一陣:“紅玉和我……我們之間,沒什么可說的,你今后也不必在此事上cao心了,她在王府也待不了多少時候?!蓖A艘煌?,放低了聲音,似在自言自語,但成玉還是聽到了那句話,“她離開后,也不大可能再見了?!?/br> 房中又靜默了片刻,蜻蛉輕聲:“殿下就不感到遺憾嗎?” 季明楓的語聲如慣常般平淡,像是反問又像是疑問,他問蜻蛉:“有何遺憾?” 那就是沒什么遺憾了。 成玉微微垂眼,接著她快步離開了那里。 季明楓和蜻蛉的對話,有些她其實沒太聽懂,譬如蜻蛉那兩句什么合適的并非想要的,想要的并非合適的。若這話說的是交友,似乎交朋友并不一定要考慮這許多。但季明楓的那幾句話,她倒是都聽懂了。 原來季世子突然討厭了她,是因她“天真不知世事”。一個“天真不知世事的郡主”,對他、對形勢復雜的麗川毫無助益,而他不交對他沒有助益的朋友。 季世子大約還有些看不上她,覺得她弱小無能,他也并不希望她在麗川王府長待,甚而即便往后他們因各自身份再見一面難于登天,他也不感到什么遺憾。 哦,他原本就挺煩她,往后二人再不能相見,他當然不會有什么遺憾。 她從前倒不知道他是這樣看她的。但其實也沒什么分別。 方才她為何要停步呢? 蜻蛉問季明楓,殿下其實并不想這樣罷?他會如何回答,大體她也能料到,著實沒有留下來聽壁角的必要。果真他回答蜻蛉的那些話便沒有什么新鮮之處。 但再聽一遍總還是令人難受。 可那時候她卻停了步。 明知會難受卻為何還會停步呢?難道她還指望著他面上表現出的那些對自己的厭棄是緣于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走出那片拒霜花林后,她拿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本《幽山冊》敲了一記額頭,敲得有些沉重,腦子都嗡了一聲,然后她責罵了自己一句:“你倒是在發什么夢呢?” 日暮已至。拒霜雖未到花期,但園中自有花木盛放,被夏日的烈陽炙了一整日,此時再被微涼的暮色一攏,一涼一熱之間,激起十分濃釅的香氣。是白蘭香。 成玉想起來前頭的小樹林中的確生著一株參天白蘭,乃是棵再過幾十年便能化形為妖的千年古樹。她日日上南書房那會兒,很掛念這棵樹開花時會是如何卓絕的美人。微一思忖,也不急著去外堂同蜻蛉會合了,踏著濃釅花香一路向著那株古白蘭而去。 只是沒想到今日竟很有聽壁角的運勢。 依稀可見那株古白蘭飄飄的衣袂之時,有兩個熟人在前頭不遠處擋住了她的視線。負手而立的是孟珍,拿個藥鏟正掘著什么的是那日成玉在流泉瀑撲蝶時與她有過錯身之緣的圓臉侍女。 二人今次依然用了南冉語交談,依然提了她,依然是圓臉侍女在狠狠地抱怨她。 大意還是那么個大意,說世子的大事里頭瞧不見她這位郡主,世子中毒命懸一線之時瞧不見她這位郡主,如今世子安然了她倒是假惺惺來探病了,便是用著一張天真而又故作無知的面孔糾纏世子,真是十分可恨討厭。 成玉因曾無意中聽過一回孟珍同她的侍女議論她,明白孟珍自恃身份,其實不愿多評點她。但令成玉感到驚訝的是,今次孟珍竟破了例,忍著厭煩與不耐說了老長一段話:“中原女子便是如此,素來嬌弱無用。中原確是英雄輩出,男子們大體也令人敬佩,但中原的女子,卻不過是男子的附庸罷了,被男子們護著慣著,個個都養成了廢物?!甭豆禽p蔑透出話音之外,“連天子成家的貴女也不過如是,自幼養尊處優安享尊榮,”冷冷嘲諷,“那張臉倒長得好,不算個廢物,是個寵物罷了,不值一提,今后也大可不必再提起她?!?/br> 圓臉侍女訥訥稱是,又道中原女子們的確沒有志氣,鮮見得能有與男子們并肩的女子,便同是貴女,府中此時供著的那位郡主又豈能比得上她家的公主。譬如季世子要做翱翔天際的鷹,她家公主便也能做鷹,季世子要做雄霸山林的虎,那末她家公主便也能做虎,那位徒長得一副好面孔的懶散郡主,也著實不必一提了。語中有許多意滿之態。 孟珍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只叮囑了那正掘藥的侍女一句,讓她別傷了藥材的藥根。 成玉靠著那株三人方能合圍的鳳凰木站了會兒,瞧那一雙主仆一時半會兒沒有出林子的意思,摸了摸鼻子,另找了條偏路,仍向著在月色下露出一段飄飄衣袂招惹自己的古白蘭而去。 連著這次,已是兩次讓成玉撞見這位南冉公主在背后怠慢輕視她。這事有些尷尬。她其實從前并不如何在意孟珍,但今日,卻有些不同。 因今日她終于知道了季世子究竟是如何看她。而季世子的見解同孟珍的見解本質上來說竟然頗為一致。因此孟珍這一篇話就像是對季世子那些言語的注解,讓她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 在平安城無憂無慮做著她的紅玉郡主玉小公子時,成玉從不在意旁人說她什么,因世人看她是紈绔,她看世人多愚駑,愚駑們的見解有什么重要呢。 但季世子是她認可過的人,在意過的人。這樣的人,她生命中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正因稀少,故而他們說的話,她每一句都聽,每一個詞都在意,每一個字都會保留在心底。而又正因她對這些言辭的珍重,故而一旦這些言辭變成傷害,那將是十分有力的傷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