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不算輕松，皇子公主十幾個，動不動就鬧幺蛾子，他哪個都不敢得罪，也是心累。

    正常講課倒也罷了，他最討厭下課時被人圍著問問題。

    他不是沒耐心，只是不喜歡婉儀公主看他的眼神，就像狼看中了兔子——他寧愿給云禧做一輩子贅婿，也不想尚一個需要跪拜的驕縱公主。

    因而，他大多時候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絕不敢多給一個眼神。

    八月六日，季昀松踩著點兒下了課，與準備上課的季春景走了個正著。

    “四弟?！奔敬壕靶Σ[瞇地打了個招呼。

    他這人就是這樣，見人三分笑，無論關系多差，面子活總能齊全了。

    季昀松也不遜色，唇角掛起一抹虛偽的笑意，“季大人?！?/br>
    “小季大人?！币粋€女子在后面叫了季昀松一聲。

    季春景曖昧的一笑，“四弟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俊臉啊?！?/br>
    季昀松道：“還行。聽說嫂夫人的婢女得了病，可要好好醫治醫治?！?/br>
    季春景面色一變，冷笑道：“一個婢女而已，死便死了?！?/br>
    他負著手，揚長而去。

    “小季大人?！蓖駜x公主帶著宮女追了上來，花癡地看著季昀松，“我有個問題不懂，小季大人能幫我解答一下嗎？”

    季昀松心里煩躁萬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公主請講，微臣定當竭盡全力?！?/br>
    婉儀公主道：“我最近在讀道德經，想請你詳細地給我講講?！?/br>
    季昀松拱手道：“公主，季大人已經來了，下一堂課馬上就開始了?！?/br>
    婉儀公主哼了一聲，“誰要聽他照本宣科?！?/br>
    季昀松頓感頭大如斗，他四下看看，希望能找到一個外援。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小季大人，皇上宣你到乾清宮覲見?！?/br>
    季昀松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幾分，“微臣告退?！?/br>
    “掃興?！蓖駜x公主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季昀松隨小太監去了乾清宮。

    皇上正在用早膳，一個醬菜，一道雞湯餛飩，兩個包子，還有一碗奶，并不比云禧家里的鋪張。

    季昀松行了大禮，站在一旁靜等。

    嘉元帝放下羊奶，擦了嘴，說道：“從明日起，你不必進宮侍講了?！?/br>
    季昀松心里咯噔一下。

    嘉元帝又道：“聽說云大夫對消渴癥頗有見解，你明日帶她進宮，讓她給太后娘娘請個平安脈?！?/br>
    第40章 問診

    晚餐是水煮餃。

    云禧特地包了幾個少鹽少味的小餃子給兩個孩子吃。

    她一邊把餃子皮搗爛， 一邊聽丁嬸子把白天的事說給季昀松和小果子聽。

    下午，葵園負責廚房的胖婦人帶著他家男人來了，夫婦倆態度極好地認了錯。

    胖婦人求云禧給他家男人好好看看， 是不是真的哪里出了問題。又或者， 如果沒問題， 也趕緊告訴他們， 省得他們一家擔驚受怕。

    人就是這樣， 一旦接受了類似“我哪里有病”這樣的心理暗示，不少人會在思想上產生嚴重的負面壓力，進而， 身體也有相應的反應。

    胖婦人谷mama的男人也是如此，從枯榮堂回去后， 他覺得自己更不愛吃飯了，身體疲倦，一趟下來就不想動。

    兩口子看了幾個大夫，都說沒什么事，不得已，又找云禧來了。

    云禧倒不是騙他， 他確實有病，但也真的很輕， 很輕的輕度脂肪肝——如果不加以控制和調理， 最后也會釀成大病。

    云禧說明病的成因， 給他抓了幾服藥， 又對飲食和運動進行了要求。

    那二人見她不計前嫌， 依舊耐心細致， 和顏悅色， 且藥也不貴， 又再三認錯，千恩萬謝地走了。

    丁嬸子說完經過，喂狗兒一口餃子，又道：“松爺，我在市場瞧見那胖女子兩次，每次都在跟人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種人常?！萌藭r朝前不用人朝后’，要我說，云大夫就不該管她！”

    季昀松點點頭，“雖然我贊成嬸子的意見，但云大夫絕不會聽我的，畢竟她是個大夫?！?/br>
    “如果因為此事，能讓那婦人改一改脾氣，也是功德一件?！痹旗戳丝醇娟浪?，她覺得他眉眼晦澀，像是有什么心事，“不過，你今天似乎有心事，出什么事了嗎？”

    季昀松筷子頭上的餃子“吧嗒”一聲落回醬油碗里，醬紅的液體濺起來，擦著袖子的邊緣落在了炕桌上。

    動靜不大，但局限在小范圍里，也算得上驚心動魄了。

    季昀松用抹布擦了醬油，說道：“今天上午，皇上免了我侍讀的差事，讓我陪你進宮一趟，給太后娘娘請個平安脈?！?/br>
    丁嬸子嚇了一大跳，瞧云禧一眼，想說什么又忍住了，繼續給小狗兒喂餃子。

    云禧沒太大反應，自打她寫了醫學常識后，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天。

    盡管她不喜歡跟權貴打交道，但兩權相害取其輕，她不能為了自保，就無視老百姓的普遍需求。

    她只關心一件事，“你降級了嗎？”

    季昀松道：“暫時沒有，就是不再給皇子們講學了?！?/br>
    云禧道：“那就好?！?/br>
    季昀松見云禧絲毫不擔心她自己，問道：“你不怕嗎？”

    云禧道：“怕就可以不去了嗎？”她當然怕，怕給人家磕頭，怕被皇上砍頭，怕被太醫院的御醫嫉恨，還怕連累到小兒子。

    季昀松垂下頭，“怕也得去，皇命難違，是我連累你了?！?/br>
    云禧詫異地看向他，心道，他從不是主動攬責的人，這是另有隱情吧，不然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她用余光瞄了瞄丁嬸子，沒再往下問——丁嬸子和小果子不同，小果子的賣身契在季昀松手里，是心腹小廝，他不會也不敢亂說，丁嬸子則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季昀松明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沒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專心致志地用完了飯。

    丁嬸子和小果子一起收拾碗筷，之后丁嬸子洗碗清理廚房，小果子被打發回來帶孩子。

    云禧倒了杯涼白開，分別給兩個孩子漱口。

    季昀松看看門外，小聲坦白道：“因為婉儀公主，皇上免了我的差事。之所以讓你進宮，很可能是皇上想斷了公主不該有的心思?！?/br>
    他說得含蓄，但云禧和小果子都聽明白了。

    云禧平靜地說道：“人優秀，惦記的人也多，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季昀松紅了臉，“避之唯恐不及?！?/br>
    云禧驚訝道：“當駙馬不是挺好的嗎？是不是，小果子？”

    小果子把水盂放到一旁，抱起爬到炕沿兒邊的小狗兒，“當然?！彼涝旗图娟浪傻恼鎸嶊P系，如果一定要和離，尚公主也不錯，氣死侯府那幫烏龜王八蛋。

    季昀松見云禧的關注點既不在進宮上，也沒有責難，心里放松許多，“我不想當駙馬?！?/br>
    云禧無所謂地笑笑，在豆豆額頭上親了一口，玩笑道：“還行，你爹暫時是個好東西?！?/br>
    豆豆笑著撲過來，在她臉上大大地舔了一口，“好登西，吃！”

    季昀松道：“這個小東西就知道吃?！?/br>
    “哈哈哈……”一家人大笑了起來。

    該笑時就該放松的笑，該緊張時也得緊張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云禧又被丁嬸子魔音穿耳了，好在她定力十足，不然別說練功，就是飯都吃不成了。

    季昀松先去衙門點卯，回來再接云禧。

    云禧身穿姜黃色府綢直綴，足蹬一雙藏青色布鞋，身上還斜背著一個布袋子，甩著袖子，悠悠閑閑地出了門。

    季昀松打量著她，問道：“你這樣……是不是太寒酸了？”

    云禧上了馬車，“皇上叫我進宮診脈，那我就是一個大夫，這樣的打扮非常得體?！?/br>
    季昀松心道，這話也有道理，保持一顆平常心，才不會驚惶無措，顧此失彼。

    ……

    大約辰末，太后宮里出來一個老嬤嬤宣二人進宮。

    季昀松抬起手放在云禧肩頭上，向下壓了壓，低頭在她耳邊說道：“不要緊張，就當她們是你的病人?！?/br>
    他說話時產生的氣體絲絲縷縷地吹到云禧的耳廓上，癢癢極了。

    云禧強忍笑意，說道：“放心，你不緊張就好了?！彼娺^的世面比季昀松多多了，即便緊張，也能很好地消化。

    二人并肩走進慈寧宮正殿。

    大殿上確實坐了不少人，香氛撲鼻，美人滿座。

    二人有意忽略其他人，只瞧正中的太后娘娘和嘉元帝。

    跪拜，行禮……

    適者生存。

    云禧雖然不喜歡磕頭，但也能尊重這個時代的禮儀和制度。

    “平身吧?！奔卧厶Я颂?，目光落在云禧身上。

    小姑娘鎮定如常，一板一眼，絲毫不見局促，竟如同常來常往的一般。

    他說道：“云大夫好定力?！?/br>
    季昀松道：“微臣謝皇上夸獎……”

    嘉元帝打斷他的話，“朕不想聽你說，朕想聽云大夫說?！?/br>
    幾十道審視的目光齊齊落在云禧臉上。

    云禧略感不自在，但也能克服，絕不至于小腿連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