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我認,我為何不認?寂夜真神要待我何?洛清眼角盡是嘲諷之色:要將我一并罰入無間地獄么?我求之不得,至少與我兒團聚,不至于如你這般生死分離。 你的罪足夠你在弒神劍下走幾個來回。羲翎冷然:唯有魂飛魄散。 洛清滿面鐵青:羲翎! 羲翎看穿洛清的如意算盤,若他得逞,洛小仙君逃出無間地獄,他們父子二人重逢,這是最好。若有差錯,羲翎將洛清罰入無間地獄,雖是下策,總好過骨rou分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只要人活著,總能想出辦法。 無間地獄的大門緩緩合緊,微松的縫口重新嚴實壓緊。洛清斷了一只手,只能眼睜睜地目睹這一切。形式的逆轉如此猝不及防,眼下他才是毫無反手之力的一方。 怎么,沈既明死了你知道心疼了,想遷怒到我頭上? 洛清狠狠咳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擦拭嘴角:事已至此,你害我,我也報復了你,誰也不虧欠誰。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既然恨我,該沖著我來。緣何傷及無辜? 要不是他沈既明狗拿耗子壞我好事,我又何必去對付他!當年你下凡渡劫,不是他有意帶你離京,你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何況,害死他的不是你自己嗎? 羲翎置若罔聞,只默默重復著:你不該害他。 他無心與瘋魔的洛清爭辯,只提劍貫穿洛清的身體。冥王派來支援的魔人魚貫而出,紛紛往羲翎身上撲去,無一不化作劍下亡魂,霎時,血流成河。 血水溫熱,人心冰冷。 羲翎不曾僥幸他與沈既明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恩怨頗深,合該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他甘愿用望不到盡頭的余生等待沈既明的原諒,然沈既明連這樣的機會也不曾留給他。沈既明是何等熱烈的人,他只會以世間至決絕的方法來道別。 這是沈既明第二次死在羲翎懷里。痛得太刻骨,反而麻木了。羲翎拖行著巨劍,踏足之地血跡斑斑,自冥界至通天塔頂,無人敢出手相攔。天帝的臉色甚是難看,他的位置終究是坐不穩了。倘若早知劫數的契機是沈既明的生死,當初他就另有一番道理。 九天真神一刻不曾駐足,毫無留戀。九重天再不得以限制他的行蹤。羲翎消失在眾目睽睽下,任憑冥王的頭顱滾落云想容的尸首旁邊。 九重天外,曦光霽曙物,景曜鑠宵祲。 似有一道荒蕪輕柔的女聲緩聲喚道:羲翎吾兒,你終于走到這一步。 這九天真神的位置合該是你的。 沒有母子相逢的喜悅,羲翎目光空洞,開口反問道:這一切,你早知道。 天意不可泄,我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吾兒,若要凌駕眾神之上,主宰萬物,此乃必經之路。 我不明白,神明的飛升與否,為何要強加于他人之上。這也稱得上是神的作為? 沈既明不是凡人,從來就不是,吾兒。曦光道:我曾撫過他的臉頰,他的魂魄太輕,顯然是匆匆降臨于世,以至于rou身殘缺不全,天生眼盲。 羲翎心下一沉:此話何意。 他本是應你而生的一道劫數,換言之,你的劫就是他本身。自你渡劫那一刻開始,你與他,二者只能活其一。若他身死,則你飛升,反之,吾兒,隕落的就是你。 羲翎徒然喝道:可笑。他憐憫蒼生,心系天下,至純至善,為何不能活? 曦光默然不語,仿佛九天真神合該是無情無義之徒一般。 羲翎轉身欲走,曦光重新開口道:你去哪里,那道劫數已經死了,縱使有魂魄殘留,亦早已投入六界輪回。茫茫眾生,你如何尋得到他。 羲翎踏下天界,眾神跪倒一片,恭敬地行下拜禮。有人上前詢問何時舉辦大宴,以恭賀羲翎飛升,宛若沈既明從未出現過一般。于他們而言,寒徹神君不過是一段意外的插曲,渺小如滄海一粟,不值一提,此時消失得干凈再好不過。沈既明在人間的痕跡被早早地抹去,成神后亦未留姓名。 無人識,無人知。 這九天真神,著實沒什么意思。 羲翎倏地召出一柄匕首,毫無留戀地劃破額頭,生生剮下額間金紋。他將匕首往地下一扔,忍著撕心裂肺的痛苦,道:九天真神,你們誰愛做誰做吧。 眾神大驚,誰知羲翎態度堅決,不僅割去九天真神的金紋,更是散盡一身修為,自仙籍中抹去姓名,不僅僅是真神的位置,他連三天神君亦不屑了。 他毀去九重天的仙殿,褪下昂貴精湛的衣袍,身畔只留下一條淪為凡物的狐貍,去了往日沈既明的住處。那里有一顆不愛開花的梅樹,原是沈既明自凡間帶上來的一截枯枝,正是羲翎與沈既明初遇時被壓折的那一枝也說不準。 狐貍舔了舔羲翎的手掌,不知所以。 師傅,門外有一民女,以死相逼,說是只求見陛下一面。 蠢貨!這種事何須來問我!亂棍攆出去便是,她要死就要她死,今兒要見一個,明兒要見一個,誰都來見,圣上成了什么了? 可師傅,這女子長得與陛下甚是相似。 陳清穗一聽,不由得一怔,他想起被當作禁忌封鎖的皇帝的身世,心中隱隱有了猜想。陛下自那人病逝后始終郁郁寡歡,鮮有輕松的時候,若此女果真是陛下親族,豈不妙哉。他多留了個心眼,并不著急召人進來,而是自己先出去看了看。 這一瞧不要緊,這位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內侍生生嚇了一跳,此女與皇帝足有七八分相似。瞧著通身打扮也不像是吃過苦的,至少溫飽不愁。這倒是怪了,當年李家應只活了皇帝一個人,其余的還不等前朝皇帝下令斬殺,就被六皇子與那人以玩樂的名義虐殺了才對。當年的案子鬧得極大,牽扯九族,并未留下活口。 怎么好端端地冒出一個與皇帝酷似的女人出來。 陳清穗一腦門的官司,事關重大,他不敢不報?;实勐犙?,先是怔愣,他宣人進殿,女子緩緩抬起頭,皇帝脫口而出:jiejie。 女子熱淚盈眶:真的是 原來此女正是當日宮宴上被推上臺的舞女,李龍城失控的原因正于此。后來沈既明將她帶了下去,就再無人見過她。 皇帝也想不到自己竟有親族活著,他向jiejie詢問當日的情形,女子猶豫著,具體細節早已不清楚。只是他被十九皇子帶下去后,再未見過十九皇子。起初她被關在一處偏院內,不知過了幾日,才有幾個掩面的黑衣人帶她離開。 她被送至全然陌生的地方,鎮上有許多住民,細細打聽一番,幾乎所有人都是被十九皇子莫名其妙地帶至這里的。他們無不是被扣了莫須有的罪名,朝不保夕時被十九皇子領走送來這里。據說此處是十九皇子的封地,他們的生活并不受限制,卻被禁止離開此地。封地的出入口被把守得很嚴,人們只得作罷。 女人疑惑不解,路上看守的衛兵對她頗有好感,好心與她道:你是李家人吧?放心,保不準過段時間你的家人們都來這兒陪你了。 嗨,這里是比不得京城,你也做不成從前的千金大小姐,可總比死了強。知道你們冤,可世道如此,冤死的也不止一個李家 女人到底沒能等來自己的親族,她只好拾起針線,賣些繡品,日子過得也不算拮據。不知從何時起,封地不再有士兵把守,鎮子上的人十分恐慌,坐立不安。她鼓著勇氣率先離開那里,卻得知沈家王朝早已被推翻,現在皇位上坐著的人姓李,叫李龍城。 女人喜極而泣,喜得是大仇得報,喜得是當今圣上竟是自己弟弟。 李龍城一陣恍惚。 沈既明確是有一塊封底,他聽他提起過,他還說等以后老了就去那里生活。那里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到他,也省得看那些煩心事。 他還逗過李龍城,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皇帝徒然咳了血,陳清穗緊忙去扶,只聽得皇帝近乎崩潰的低吼:沈既明你好得很。 你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告訴我。 李龍城一生未娶,jiejie將長子過繼到他名下,繼承了王位。據傳言,李龍城逝世時手中握緊了一塊染血的白綢,任誰也抽不走。 人間王朝更迭,沈家,李家,于神仙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羲翎在梅樹上倚了太久,幾乎與其融為一體,任風吹雨淋,仍一動也不動。久而久之,連神仙們也忘了他。 仙冊上沒有羲翎的名字,他已不能算作神仙,無非是一個傍梅而活的樹精。偶有途徑的小仙驚嘆:下重天竟長有凡間的梅樹,真是難得。你瞧,這樹根像不像一個倚樹的人。 白狐在樹杈上晃著尾巴。 冥界經過羲翎的清洗,終于向天界徹底臣服,天帝還來不及高興,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除去羲翎以外,誰也沒有本事鎮壓無間地獄的大門。天帝急得焦頭爛額,只得派人請羲翎出山,奈何誰也不知羲翎的去向,更想不到他寄宿于一棵再普通不過的梅樹里。 十年,百年,兩百年,七百年。 某日。 梅樹意外地開了花,梅香十里,連上重天的神仙們都聞得到。有貪嘴的小仙童想來采些花瓣回去做餅,卻被樹下的場景嚇了一跳。 原本神似人形的樹體處竟活活化出個人來,那人華發及腰,肩頭落著點點紅梅,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瞧著眼生,許是新飛升上來的神仙。他頭上挽著松散的發髻,斜插了一只梅花簪。 我以前是不是喜歡過你? 他問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