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哪里？

    他水性很好，卻沒有靈力、體力不佳，跟一個病弱凡人沒有區別，不消幾個瞬息就凍得昏頭轉向。

    恍惚之中，水下有什么東西纏住了他的腰肢，在他耳邊說著什么，他豎起耳朵勉力去聽，卻依然聽得模模糊糊，意識一點一點地逐漸迷離。

    驀地，他感到渾身一輕，被人打橫抱起，一起一落之間，躍出了水面，遍體的冷意終于微微退散。

    江眉卿撐開眼皮，便正好被一滴清亮的水砸中了眼睛。

    呃

    無妄跟他一樣，渾身濕透，發絲尚且淌著水。

    他一手抱著他，似乎在尋一塊干凈的草地。

    仙尊，這是哪里？

    靈水潭。無妄不茍言笑地應道。

    江眉卿彎了眉眼，那不是回了仙尊老家？

    靈水潭是暮云宗后山的一片寒潭，水源來自暮云宗山巔上終年的積雪融化成的雪水，冰冷徹骨，傳說是暮云宗的閉關療養圣地。

    圣地不知道，江眉卿只覺得自己差點被凍死。

    無妄渾身濕漉漉的，他還是能感覺到他衣裳底下的灼熱體溫。

    他忍不住蹭了蹭，更貼近了幾分。

    安分點。無妄斥道。

    哦。

    他嘴上應得乖巧，手上小動作卻始終不斷。

    仙尊，你眉毛上都是水，我幫你擦擦。

    不用

    無妄的話音未落，一雙手已經覆了上來，冰涼而柔軟。

    眉毛、鼻梁、嘴唇、喉結、一路向下

    無妄驀地捉住他肆意作亂的手，神色隱忍地盯著他。

    江眉卿無辜地笑了笑，沒有說話，眼神清凌凌的，光明正大，不見半點心虛。

    對峙片刻，終究是無妄垂下眼皮。

    他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將他放了下來，與他拉開幾步距離，清了清嗓子道：這里是暮云宗，你最好收斂點。把你宗門的人找來，把赤練解了，從此

    他頓了頓，后半句沒有說出。

    江眉卿卻十分明了。

    從此路歸路，橋歸橋，各不相關。

    他曖昧地笑笑，仙尊真是郎心似鐵，不可卷也。

    無妄冷瞥了他一眼，胡說什么？

    沒。江眉卿擺擺手，他可不想惹怒他，便毫無原則地改口：我是說，仙尊修無情道登峰造極，日后一定能成就飛升大道，祝好！

    無妄：

    他皺了皺眉頭，話是好話，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味道就不一樣了。

    無妄不再理會他，兀自尋了個地兒，打坐調息。

    江眉卿問道：仙尊不回山上？

    畢竟這里已經是暮云宗了，不回去居所，反而在這后山待著，令人不解。

    無妄簡短道：赤練。

    江眉卿低頭一瞧，輕輕地哦了一聲。

    這是覺得跟他連在一起很丟人？

    如今修真眾仙門不都在暮云宗里參加仙盟大會么？我宗門中人，想必也來了，不去山上，我恐怕聯系不上他們。

    江眉卿說的是實話，按照書中劇情，原身是有幾個小跟班的，合歡宗雖是個不入流的門派，但這種修真界的大會，也是會參加的。

    無妄不可思議地看他，你現在聯系不上他們？

    同門中人，大多都有互相聯絡的特殊方式，比如傳音入耳。

    江眉卿聳聳肩，我現在沒有靈力。

    關鍵是，他不知道口訣。

    無妄：

    就在此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忽然傳來

    蠢東西，你果然在這里！

    那聲音慵慵懶懶，尾音輕快，一個白色身影掠過，直奔那只龐然大物。

    龍象剛剛從水中出來，也是奄奄一息，此時一聽見聲音，頓時抬起頭來，掙扎著站起來，朝著聲音而去。

    那男子一身白衣，一塵不染，手中一柄玉骨灑金折扇，搖得像輕云蔽月，風.sao不已。

    他倏然停在龍象身側，龍象明顯與他非常熟識，忍不住將腦袋拱了上去，眼淚汪汪地等著安撫。

    他伸出手，撫摸著它的頭，笑著罵道：蠢東西，讓你隨便離家出走，看你以后還敢不敢？

    江眉卿在一旁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這姓顧的怎么這兒？

    還有龍象怎么會出現在原身的秘境里？

    只見那人牽了龍象的耳朵，大剌剌地騎上去，準備走了，順便回過頭，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招呼。

    那個，二位仁兄，此物是在下坐騎，帶走了哈。

    江眉卿：

    他剛想說什么，那人本來已經轉身準備離開，卻倏然回過頭來，見了鬼似的盯著江眉卿。

    半晌，他從龍象身上下來，緩緩走到他們二人身邊。

    在下顧簡，兄弟叫什么？怎么覺得很眼熟？

    龍象也跟了過來，賴在江眉卿身邊，拱著他，似乎在提醒他主人什么。

    顧簡更加疑惑，目光釘在江眉卿身上，上下打量。

    無妄輕冷的目光輕輕掠過二人，眼底暗沉。

    江眉卿不動聲色地退后兩步，笑道：無名之輩，說了你也不認識。

    是嗎？

    顧簡不信。

    龍象更是搖頭不止，一雙大耳朵擺來擺去，搖成波浪形狀，sao的不行，簡直跟他主人一模一樣。

    顧簡瞧著龍象的動作，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頓時清亮一片。

    他赫然抬頭，盯住江眉卿，笑意盈盈，怎么會不認識呢？閣下

    他話還沒說話，卻見對方眼底警告意味深重。

    顧簡眨了眨眼睛，瞥見身邊一個渾身上下冰塊似的人影，原來有外人在。

    他舌尖上的話忽然就打了個轉，眼底笑意卻更盛了，閣下不就是在下故人

    江眉卿眼底寒光凜冽，仿佛要化成刀子刺向他。

    沒想到無妄卻突然開口道：什么故人？

    顧簡意外地看了他，又看了看江眉卿，忽然就敏銳地咂摸出了什么。

    他笑得十分開心，終于抓住了姓江的把柄了。

    是我女鵝。

    江眉卿：

    無妄：

    顧簡瞧著江眉卿滿臉要掐死他的神色，心里得意，面上又擺出一副佯怒的姿態，女鵝，你最近跑哪里去了？整天不見人影，還跟一個野男人搞在一起

    無妄指風微動，硬生生把他后半句話塞了回去。

    然后回過頭，目光不善地盯著江眉卿。

    江眉卿忍住笑意，仙尊，他腦子有點那個。

    第16章 暮云宗（二）

    無妄目光沉沉地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別有意味地說道：腦子不好，得治。

    顧簡當即炸了，胡說八道！

    說著，他猛地將江眉卿拽了過來。

    我看你是活膩了，家里不好好待著，到處亂跑什么？

    無妄眉頭微挑，盯著滿臉慍色的顧簡，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打量，輕飄飄的，清冷又淡漠。

    顧簡退了幾步，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跟不跟我走？

    江眉卿瞥了他一眼，去哪？

    不周山啊。顧簡笑嘻嘻道：從你死后，你家老頭子現在還傷心著呢，指不定你回去了，他該喜極而泣，親自下不周山迎你。

    江眉卿垂下眼皮，周遭斑駁樹影投在他臉上，半明半昧，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半晌沒說話。

    驀地，他余光瞥見某個人臉色已經愈來愈黑，悠悠嘆氣，背過身去，裝作沒看見，然后從腰間牽出一根金絲來。

    這有赤練呢，我走不了。

    顧簡低頭一看，無語。

    你這是奪了誰的舍了？

    閉嘴，我啥時候干那種缺德事？江眉卿道：合歡宗的，你去幫我找個人來，念個口訣把這解開。

    顧簡頓了頓，目光略帶防備地掃過無妄，兩人的眼神互相撞上了，頗有些互相對峙的意味。

    他聲音幾乎壓成一條直線，這小子是暮云宗的人，你就不怕

    江眉卿蹙了蹙眉，不耐煩地打斷他：死不了。

    顧簡：

    他無話可說，答應之前不忘趁火打劫：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好。江眉卿更干脆。

    整個過程一如他們過往的狼狽為jian，默契十足，無比嫻熟，很快就商量完畢。

    兩人仿佛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個活人似的。

    顧簡笑瞇瞇地把江眉卿推過去，好吧，那我就把我女鵝先托付給你了，煩勞仙尊多多照顧。

    記住。他豎起一根手指頭，笑得曖昧不清，不能少了一根頭發。

    無妄神色冷得幾乎要掉出冰渣子，一言不發。

    顧簡也不在意，笑著搖搖折扇，然后一拂袖，騎在龍象背上，騰空而去。

    這人一走，偌大的水潭邊上，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暮云宗的山巔積雪浩渺，一汪靈水潭上冷氣繚繞，連帶著溫度也低了幾分。

    江眉卿環著肩膀，瑟縮地搓了搓，朝著無妄走了幾步，在他身邊坐下。

    他剛想靠過去，無妄卻退了一步，他啪嗒一下，摔了下去。

    旁邊那人冷漠得像普渡眾生的神佛似的，光杵著，一動不動。

    就不知道搭把手？

    真是的。

    他自己慢悠悠地坐好了，往后挪了兩步，靠在樹上。

    心里算著時間，此時暮云宗上正在召開仙盟大會，合歡宗的人也會參加，顧簡大抵是去山上找人了，來回估計也不會太久。

    那么，解開赤練之后呢？

    他要去哪里呢？

    合歡宗他是不可能去的，按照劇本的時間線，如今仙盟大會召開，仙魔混戰也近了，最先遭殃倒霉的就是合歡宗。

    至于不周山上不去，回不了。

    突然就覺得，仿佛天地偌大，無處可去。

    他微微閉上眼睛，嘴角噙著一絲苦笑。

    江眉卿啊江眉卿，你什么時候就落到這種地步了？

    四下默默無聲，不遠處的茂林之中，連鳥雀聲都沒有，冷冷清清。

    了無頭緒，江眉卿干脆不去想去了，閉目休息。

    就在他快要迷糊過去的時候，身邊突然一個極冷淡的聲音道：他是誰？

    江眉卿：？

    他微微睜開眼睛，抬眼瞧見無妄背對著他，坐在不遠處，身形如松，神色淡淡的，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動。

    幻聽？

    半天不見他聲響，無妄回過頭來，朝他掀了眼簾，眼底映著周遭湖光水色，幽深不明。

    江眉卿反應了好一陣，才知道他是問顧簡。

    那家伙已經sao到連無妄這么冷的人都對他另眼相看？

    他懶懶道：狐朋狗友。

    無妄：

    狐朋狗友，這么熟稔？

    他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收回視線，垂下眼皮，眼睫在其下繞了一圈，陰影濃重，倒顯得他的眼窩很深似的，有幾分陰翳的味道。

    此人滿口謊言，做事半真半假，行為恣睢放蕩，簡直可恨到了極點。

    江眉卿冷眼瞧著他的面色rou眼可見地一寸寸沉了下去，心里納悶，又得罪他了？

    天地良心，他什么都沒做啊，簡直比竇娥還冤。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決定忍氣吞聲，畢竟現在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于是他站了起來，走到無妄面前，頗為好心道：仙尊，一起洗個鴛鴦.浴么？

    無妄倏然抬起眼皮，眼底冷光凌凌。

    江眉卿早知他這反應，笑嘻嘻地退后幾步，也不怕他動手，他毫無靈力，以無妄極其嚴重的道德潔癖，也不會對一個普通人下手。

    我沒辦法，還被赤練勾著呢。那仙尊你別偷看??！

    江眉卿說著，便朝著靈水潭走去，隨手脫了外袍，正待解開中衣。

    無妄別過身去，忽然冷冷道：光天化日，簡直恬不知恥。

    江眉卿無辜道：這兒又沒有旁人，有什么好不知恥的？

    他不是等會回來？

    無妄驀地想起方才那名男子，頓時像是吃了蒼蠅似的，面色難看。

    江眉卿無所謂地笑笑，都是男的，仙尊怕什么？再說，又不是仙尊你被看。

    閉嘴！

    好好好，我閉嘴。

    江眉卿一邊應著，一邊脫下中衣，伸出腳，試探著滑進去。

    靈水潭不愧是山巔雪水，冷意幾乎從骨頭里滲透進去，再變成森森白霧，從縫隙里冒出來。

    他牙齒咬得死死的，依然忍不住上下兩排打架，十個纖細圓潤的拇指蓋，很快就變成了紫色。

    這當然不是沐浴，這就是找罪受。

    江眉卿認命地攀住岸沿，伸出兩根手指，抖得不成樣子，勉力控制住，凝起一點微弱的靈力。

    之前借用無妄的。

    然后在自己的任脈和督脈處，按了下去。

    輕微的熱意在陰脈之海中盈盈流動，行至腹部曲骨之處，驟然發力，一股灼熱的感覺急涌出來，幾乎要燙傷似的，幾近破皮。

    第17章 暮云宗（三）

    可是就那么一瞬間。

    像是短暫的曇花一現，螢火之光，眨眼間就湮滅了。

    饒是江眉卿心有玲瓏七竅，護著那點微弱的靈力運至陰海，也根本無法沖破靈海的堵塞。

    他體內的靈海，就像是個先天不足的嬰兒，再多天靈地寶的藥材，都無濟于事。

    那點子靈力四散開來，在他體內蔓延，直接燒到了心窩，一口血驀地就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