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往后退，線條細瘦的小腿也若隱若現。

    這無疑是火里添薪，讓某些念頭燒得更旺。

    無妄深吸了一口氣，驀地閉上眼睛。

    就地盤腿坐下，念著清心訣，調轉靈力，克制一陣陣上涌的欲.念。

    現在無妄被焚身魔絆住，一時走不了，江眉卿也只好等他調息。

    他環顧周遭，試圖分辨這千秘境中東西南北的方向。

    書中并沒有詳細寫無妄被原身帶入這里后，是怎么出去的。這里的故事線是作為過場戲，一筆帶過。

    他想了想，秘境的境眼一般都設在北面，因為這是結秘境最簡單的，想來原身這種廢物，估計也結不出多高深莫測的秘境。

    但境中的東西南北與外界的方向是不一致的。

    比如此時夜色如染墨，一抹新月爬起來的方向卻是跟方才太陽下墜的方向是相反。假如落日是西邊，那此時月牙掛的那個方向就是東邊。

    也有可能是南邊對北邊，暫時不好判斷。

    江眉卿思忖了片刻，沒有頭緒，忽然聽到淙淙的流水聲。

    他轉過頭，只見一線銀白飛湍從高山上xiele下來，宛如一道天際銀河，將如墨的夜色劈開。

    湍流落處，水花四濺，沿著小溪蜿蜒而下。

    江眉卿聽到的流水聲就是他身后不遠處的小溪。

    他目測了一下，從無妄的位置到溪邊，大概是五六步的距離。

    于是，他站了起來，往水流處走去，腰間的赤練金芒微微顯現。

    江眉卿掬起一把清泉，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臉，連帶著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然后從腰間取下靈袋，蓄上了水，緩緩走回原地。

    江眉卿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坐下的時候，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哼聲。

    他抬了抬眼皮，只見無妄還保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冷汗直冒，眉頭緊蹙，看起來似乎是難耐到了極點。

    江眉卿不擔心他不小心死了，畢竟眼前這位是全書中最得天道眷顧，不僅茍到最后，還飛升得道的大佬。

    他冷眼旁觀著，不得不承認，這人心性堅韌，意志強硬，確實很適合修無情道。

    晃了晃靈袋中的水，他走了過去，頗為好心道：仙尊，喝水？

    無妄聽見聲音，睜開眼皮，眼底一層輕霜，面無表情。

    似乎是不認為這個廢物有這么好心。

    江眉卿對他的冰冷不以為意，提醒道：你出了這么多汗，不補充水分，又一直在調息，仔細火燒心。

    火燒心，修真界的一種疾病術語，顧名思義，因靈力使用過度而導致體溫太高，灼燒心肺。

    無妄輕掀眼皮，目光微微上移，只見他手里捏著一個靈袋，指骨白皙修長，指尖微微泛紅，干干凈凈的，跟他的為人卻不同。

    江眉卿見他猶豫，不懷好意地笑道：仙尊是怕我下毒？還是怕我趁機劫.色？

    無妄冷睨了他一眼，眼神中不無警告的意味。

    他卻不怕他，半真半假地安撫道：仙尊別怕，我對霸王硬.上弓不感興趣。

    無妄：

    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江眉卿將靈袋再次遞給他。

    無妄頓了一瞬，還是接了過去，目光不太自然地從他身上輕輕刮過。

    把你的衣襟拉好。

    江眉卿一愣，低頭看了看。

    這時才發覺領子處大開，難怪涼颼颼的。

    他身上衣裳是直襟長袍，僅在腰側打了個活結，兩邊衣襟沒有腰帶束緊，本就容易松散。

    何況原身本就存心要勾.引無妄，外袍下面，只著一件輕薄寬松的中衣，微一敞開就會看見風光。

    真是麻煩，缺了條腰帶。

    江眉卿勾了勾嘴角，邊伸手慢慢地把衣襟疊好攏緊，邊意味深長地問道：這樣可以了嗎？仙尊。

    他的聲音特意壓低，舒緩得如同魅惑人心的邪音。

    無妄瞥了他一眼，呼吸又重了幾分，克制著出聲斥道：滾遠點。

    江眉卿忍住笑意，聽話地退了兩步。

    他猜，無妄這個人一定從來都沒有動過什么風月念頭，無欲無求，一心修道的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雙修是怎么修的。

    江眉卿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然后搖了搖手中的靈袋，笑得別有深意。

    仙尊，剛剛這個靈袋，我也喝過了。

    言下之意是，你嘗過我的口水了。

    果然，無妄的臉色頓時一黑，堪比被墨水潑了一臉。

    江眉卿真的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了。

    其實大多數修士，并不會介意這種小節，尋常呼朋喚友、推杯換盞之間，誰會去在意這些？

    可無妄是出身門規最多的暮云宗，從小嚴守戒律，無欲無求，本就甚少參加這種聚會，沒試過跟眾人賭茶潑酒，鬧成一片的情形。

    而現在又被焚身魔纏住，一點點綺思都會被放大無數倍，才會覺得仿佛真的有什么曖昧不清。

    越是禁忌，越被吸引，人性從來如此。

    他冷冷地盯著江眉卿，聲音森然冷硬。你想死的話，盡管繼續作。

    江眉卿聽了這話，輕輕哦了一聲，不以為然地收斂了笑意，施施然走開了。

    兩人如今被困在這千秘境中，江眉卿還不想把他惹急了。

    雖然這只落了平陽的老虎如今成了病貓，可爪牙還在呢，他覺得自己打不過，所以要縮起尾巴做人。

    他微微瞇了眼睛，悄無聲息地打量不遠處的無妄。

    這人是個銅墻鐵壁，只能慢慢地、一點點地滲透、腐蝕。

    星垂平野，長夜款款。

    江眉卿終于有些乏了，也消停了。

    他找了塊大石頭，挪了過來，靠著它休息。

    夜晚的溫度逐漸下降，他在睡夢中皺緊了眉頭，將身體蜷縮了起來，試圖包裹住最后一點熱量。

    與他截然相反的是無妄，他的焚身魔被強行壓著，此時渾身guntang，幾乎都要火燒心了。

    兩人被赤練勾著，相距五步，一個無知無覺，一個洞若觀火。

    無妄瞥見他的背脊隱隱發抖，便猜出了幾分。

    但他一動不動。

    這人是個麻煩，他不想招惹。

    天光熹微的時候，江眉卿是被凍醒的。

    手腳都被冷麻了，僵直僵直的，揉了好一會才熱起來。

    他微微嘆了口氣，這具身體的靈力太低，連基本的御寒都做不到。

    他站起來，剛想松散一下筋骨，眼角一瞥，瞧見無妄半邊身體伏在地上，臉朝下。

    江眉卿微微一驚，兩步走了過去查看。

    無妄仿佛已經陷入昏迷，臉上紅潮退散不少。

    江眉卿捉起他的一只手腕，探查了一番，隨即神色一松。

    焚身魔的第一次發作已經過去了，他應該是火燒心燒迷糊了。

    他忖度了下，兩指并攏，扣在無妄的手腕命脈上，將他體內過度亂竄的靈力汲了出來。

    但江眉卿體內的靈丹幾乎是形同虛設的，與他無法融為一體。

    他猜測原身的這顆靈丹恐怕不是自己結的，而是他人渡給他的。

    這種非靠自己凝結而成的靈丹，作用不大，無法接住太多的靈力，如果吸收太多，說不定等會他比無妄還要早一步爆體而亡。

    汲取了一會兒，江眉卿便停下，伸手探向無妄的額頭。

    似乎溫度低了一點，應該死不了。

    他施施然收了手，準備走開。

    轉頭的瞬間，動作卻頓住了。

    那雙眼睛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此時目光有些陰翳復雜地看著他。

    江眉卿揮揮手，笑道：早呀，仙尊。

    無妄頓了片刻，垂下眼皮時，瞥他腰間一抹綠色。

    他不知什么時候折了根長長的、柔韌的枝條系在腰上。

    松松垮垮的長袍頓時收束起來，倒顯得他腰細腿長，身姿絕然。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此時焚身魔已經退散，他怎么可能還會覺得一個男人好看？

    第3章 千秘境（三）

    千秘境中的時光流速飛快，眨眼功夫，日光下的影子已經偏移了幾寸。

    無妄的焚身魔暫時無礙，兩人開始尋找境眼，首先要尋找北面。

    秘境之中，一切都是虛幻，太陽升起的地方不一定就是東方。

    無妄掀了眼皮，清冷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秘境不是你結的嗎？你自己不知道境眼？

    江眉卿頓時無言。

    我說我不是合歡宗廢物，你信么？

    他信口胡謅了一個理由，是我宗門之人結成，我拿來用罷了。

    無妄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微微瞇了瞇眼，打量四周。

    忽然，他的目光頓在不遠處的水流上。

    他握了下劍柄，輕輕一揮，削下一片輕飄飄的草葉。

    運力一送，草葉飄揚而去，落在小溪的水面上，隨波逐流地打了個圈，卻被水中一塊凸起的石頭擋住了去路，一動不動。

    江眉卿道：不用試了，水流的方向是這里。

    昨晚剛到溪邊洗臉，江眉卿清清楚楚。

    他伸手指向無妄的左手邊，那里是一片雜草叢生的野地，漫無邊際，小溪流也被掩蓋住了，瞧不見蹤跡。

    無妄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略微存疑。

    接觸這么久，他一直覺得此人是個廢物，不學無術，懶于修煉，投機取巧。

    可如今看來，他仿佛深諳破除秘境之術？

    江眉卿揀了一根枯樹枝，在地上比劃。

    根據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地平線上東南會比西北略低，水往低處流，所以可以粗略判斷小溪水流的方向是東南。

    無妄沒有言語，算是默認了。

    還需確定到底是東還是南。

    兩人幾乎是同時抬頭，望向同一個方向，動作十分默契，彼此都愣了一下。

    他們看向的正是那飛流直下的瀑布。

    那里距離他們很遠，大概有十幾里。

    遠遠看過去，就仿佛是一條略粗的白線，嵌在山峰之間。

    江眉卿眼神一亮，伸手戳了戳無妄，道：你也注意了吧？那條飛湍看起來似乎有點傾斜，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被戳到的地方是肋下，有點癢。

    無妄克制地沒有動，默然片刻。

    先按這個推出方向，尋找境眼的路途中，再多加驗證。

    江眉卿完全同意，于是在地上劃了個十字架。

    假設飛湍確實是傾斜的，那么根據天傾西北，也就是說它傾斜的方向就是西北，而流水的方向是東南。

    兩相驗證后，基本可以確定北的方向在哪邊，于是兩人便一同向北而走。

    路上再根據其他破除秘境的細節，多驗證幾次，從而確定方向無誤。

    江眉卿靈力低微，無法長時間御劍飛行，因此只好踩在無妄的劍尾上，搖搖晃晃地跟著他走。

    半空中的風鋪卷而來，灌滿衣袖，江眉卿被吹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把你的手拿開。無妄冷聲道。

    他頓了頓，迎著強勁的風力，手指依然緊緊捏著他腰側的衣裳。

    不能放，我會掉下去的，仙尊忍心？

    無妄：

    廢物。

    飛了不到三個時辰，周遭就暗了下來，星幕掛上，入夜了。

    又是一天過去了，一無所獲。

    夜晚很難察覺境眼所在，因此，兩人在地面上尋了一處山洞休息。

    這個洞大約有一個人高，里面黑森森的，不知道有多深。

    空氣中浮著濃重的霉土味，不時還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無妄占據了一個角落，正專心致志地擦拭自己的劍，旁若無人。

    江眉卿并不奇怪，他是劍修，自然愛如珍寶。

    反而是他自己，四周黒逡逡，陰風陣陣，他有些發怵。

    他不怕黑，不怕鬼怪。

    但他怕某些不知名的小動物突然爬到他身上。

    江眉卿不停地朝前摸索著，突然腰間金芒微露，一陣刺痛。

    干什么？無妄冷聲開口。

    赤練超過五步了，兩人的腰間都會疼痛。

    江眉卿只好解釋：想打個火。

    好巧不巧，他手上在黑暗中一陣亂摸，恰好就摸到了一堆亂石。

    他順手取了兩塊。

    無妄靈力深厚，在暗夜中的視力極好，對江眉卿的行為了如指掌。

    他突然眼風一跳，瞥見了什么，喝道：等等！

    來不及了

    江眉卿咔嚓，火光呲呲躥起來，周圍霎時明亮。

    而他也瞧見了他跟前的龐然大物。

    那東西血口大張，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

    ??！

    江眉卿幾乎停止了呼吸，大叫一聲，手上兩塊石頭立時飛了出去，人也倉皇失措地退后了好幾步。

    下一瞬息，一道凜冽的寒光閃過，無妄撲了過來，擋在他的面前。

    龐然大物體格約是三四個人那樣高壯，行動起來卻十分迅捷，倏然之間，轉向來人，一雙利爪如尖銳的鐵鉤，堪堪擦過無妄的側臉。

    一人一怪，立時纏斗起來。

    山洞狹小，江眉卿退無可退，背貼著洞壁的時候，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腦子也清醒了。

    從前他靈力也不低，沒有嘗試過這種在黑夜中無法視物的情況，這才一時不備，被嚇到了。

    他緩過來后，目光看向那東西。

    看了一會，恍然發覺這靈活的龐然大物壓根沒有實體，只是一團栩栩如生的霧氣凝聚而成的。怪不得這么小的山洞可以容納這么大的身軀，還如此行動靈活迅捷。

    這是擬形龍象！

    他腦中登時明朗，霍然出聲，仙尊，刺他脖頸下三寸！

    無妄頓了一下，長劍之下，遽然起風，滾滾劍意裹著強大的靈力，逼得整個山洞搖搖欲墜，碎石子簌簌而落，煙塵彌漫。

    那龍象似乎是能夠聽懂江眉卿的話語似的，閃身一躍，避開了無妄那摧天一劍，將自己的命門隱藏起來。

    隨即，身形一幻，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一場景，看得江眉卿目瞪口呆，這東西是成精了么？

    可下一瞬間，那只龍象又猝不及防出現在了江眉卿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