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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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根基,不是神廟、不是陣法、不是信仰,而是眾生的念。 沒有了神明庇護,以后該怎么辦?冀地的百姓茫然無措。 但神不在了,還有仙。 小將軍呲出了牙,黑令當中蕩開墨色,將聲稱要收幾個徒弟或童子的修士判入獄中。 冀地的修行者,現在哪還有教養弟子的精力?冀地慕強如同瘋魔,正常修士是心性先達再悟道法,冀地修士卻是先推道法,至于有無謬誤,試過便知。為防引火自焚,就需要找人來試道。 這些被帶走的孩童自以為踏上了通天的寶梯,實際上卻只成了人家試道的工具。 冀地的人習慣了他們的規矩和道理,這一枚枚判令,要用另一種規矩和道理來取代渾沌的規矩和道理。 墨色收斂回來,小將軍銜住黑令轉身欲走。 自從幽冥當中離開后,小將軍常常在想,那位身著墨袍的神明是什么來歷?想做什么呢? 可是他一直看不分明。有時他覺得神明是在維護道與眾生,有時他又覺得神明并不在意。 冀地曾經是有規矩的,哪怕那些規矩很糟糕,但現在卻陷入了混亂。 一枚石子忽然砸到他身上,從虛的鬼體當中直接穿過去,落在地上轱轆出一串聲響。 小將軍回過頭,那是一個才三四歲的小兒,還不懂得畏懼與掩藏,眼睛里的仇恨直白鮮明地刺過來。他家大人惶恐地把孩子攬回去,半垂著眼睛看不出情緒,但他們身上的怨煞在鬼類的眼中,鮮明得就像白紙上的墨點。 他們看他不是救命的恩人,而是阻了他們修仙途的仇敵、是戮害神明的惡霸。 習慣了規矩的人維護規矩。 小將軍不是人,他活著的時候就沒有弄懂那些由凡人創造出來的、復雜隱晦的東西,他死后的數百年里也一直沒有弄懂。 可他看得見變化。 冀地之前就開始逐漸走向混亂,但神廟的拔除將這個過程極具縮短了。 人們在混亂當中遭受比之前還要大的苦難。 可是,之前那扒皮吮血,以弱者為肥料的神與仙,竟是正確的嗎? 無盡的大雪中,郗沉岸垂首立在大玄面前。 他在等待一個命令,但這同樣也是一次試探。 郗沉岸一直在尋找一個完滿的道,他以一種退避的心來觀察一切他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道,以期最終尋找到一條行得通的路。 他已看過了許多道路,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 被大玄從幽冥當中帶走是一個意外,而這又給他展開了一條新的道路。 但大玄卻不是一位樂意傳道的神明,他只向著一個未明的目標做事。 郗沉岸只有自己觀察。 這位神明不是在解救冀地的眾生,打破與重建必然會帶來損傷,但這個過程可以用更和緩的手段來執行,但大玄選擇了最激烈、最有效的碰撞。他似乎更想削弱渾沌,并不太在意凡人的選擇,就像那枚漆黑的令牌,只在罪后判決,并不事先引導。 冷漠,但也公正。 郗沉岸想要看到更多,現在就是一個機會。 鬼類修行最畏懼怨煞,他身為積年已久的鬼王,不會再受此影響,如小將軍那般已經解開心中執妄的鬼類,也不會被怨煞影響太多。 但神明從幽冥當中契走了無數鬼修,這其中又有幾個有幸解決了心中執妄呢?怨煞會使他們失去神智,在怨戾當中以殺戮發泄無盡的怨苦。 凡人的怨煞在冀地升騰。 自神廟當中幸存下來的廟祝與信徒開始在暗中喧喧。 弱者當遵從規矩,因為規矩會保護你們。 瞧啊,若沒有規矩,那年輕健壯的強人,不是就可以闖進你的家門、殺掉你的父母、奴役你與妻兒、占據你的財富? 所以你當維護規矩。 那些拔除神廟的怨鬼們都是打破規矩的人。 他們都應當被打死! 凡人們在發現這些怨鬼們并不對他們動手后,漸漸開始極盡一切地阻撓。 接下來的事讓你難做了?大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便換一批人吧。 神明的手指點中了那批受契所限的黃泉擺渡者。他們不會在意凡人的死生。 郗沉岸猛然抬起頭。 第173章 渾沌的根基在于心, 可這世間,最麻煩的就是心。想要心念永恒不改很難,想要心念改變, 也很難。 比起改變這些在年復一年的灌輸中固執己見的凡人, 更簡單徹底的方法, 是在冀地換一批人。 神明是這樣想的嗎? 郗沉岸只覺得每一片雪花都滲進他體內的冷意。 曾屠滅一城的鬼王,如今開始在意起凡人的性命了嗎?神明的聲音像雪里的風, 雙目幽沉無底。 郗沉岸也是鬼修,他在死去化鬼的時候,也曾怨戾滿身,神智昏然, 做下血海滔天的事。 可是 心是會改變的。郗沉岸道。 他已修行許久, 早年的怨煞早已滌凈, 縱不太在乎他人的生死,卻也不會再如過往般輕忽。 郗沉岸的聲音很沉, 這算是他在跟隨大玄之后, 第一次反駁。也許神明不會在意, 但也許誰知道他所跟隨的,到底是位怎樣的神明呢? 大玄笑了一聲:你是鬼身, 當知曉生死無常,生非始死非終,喜生惡死不過是凡塵眾生的執妄, 為何執于一世?那雙目仍然是黑沉沉的不見分毫情緒, 可他竟愿意和郗沉岸談一談道了。 郗沉岸沉默不語。他在思考這樣的道是不是他所尋的,是不是正確的,是不是他該接受的??伤麜簳r還無法認可。 你們做不了,就讓他們去做。大玄結了話題。 請讓我試一試。郗沉岸沉心定意道, 他似乎已決意要自己嘗試一番,可大玄卻沒有應。 這不是你們的道。大玄淡淡說道,讓愿意如此做的人去做。 郗沉岸有些茫然。這算是一種愛護嗎?還是說只是將合適的棋子放在合適的位置上? 可是,如果說冀地的人因為尚在生死輪回當中所以不需在意,那么他們這些同樣未能跳脫出輪回的修士又有哪里值得另眼相待呢? 因為他們正在為神明做事?不,那些黃泉擺渡者,此時同樣在為神明做事,而且有那道契在,世間誰不可為他所用呢? 因為那群黃泉擺渡者更適合做這樣的事?不,他們只是為契所縛,并不當真用心,郗沉岸不愿做便罷,但他若當真要做,必然會做得更好。 因為這不是他們的道,因為他們不會愿意?可是,神明又何曾、何須在意? 郗沉岸想不明白,他因不明白而感到幽寒。 在大玄目中,他們與冀地之人的區別又在哪里? 呂周也在困惑,他在困惑,為什么冀地是這個樣子?冀地之外也是這個樣子嗎? 他想要見一見冀地外面的人,于是他開始向冀地邊境去。他從沒離開過冀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在經歷過了吃rou鋪中的事情之后,在見到那枚墨黑的判令之后,他實在不能繼續忍耐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認知都被顛覆了,怎么能夠繼續忍受仍舊不明不白地待在這樣一個環境里? 但很幸運,他沒有走太遠,只是在靠近邊境的路上,就遇到了一個來自冀地之外的人。 那是個巧合,他那天剛出城,準備前往下一座城鎮,就遇到了天上有神仙在打架。 碧藍天空上碰撞出絢爛的流光溢彩,底下的人卻沒有欣賞的心情,都在瘋狂地向著城鎮奔逃。 呂周瞧見一個少女嚇住了似的站在那里不動,就拉著她一起跑到了墻根底下蹲著這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雖然神廟被拔除了,但守護各個城鎮的陣法還留著,陣法并非緊卡著墻籠罩,多多少少都會往城墻外余出來一些。 在野外遇到這樣的事肯定不能指望人人都能順著城門進去,人們跑到墻根底下躲過去也就罷了。 或老或少、或著綢衣或著粗布,這些平日里各分高低的人,此時都一致的停在墻根底下喘氣,各自抬頭看著天上絢爛的光影,疲憊中帶著一絲理所應當的麻木。 神仙們打架的動靜都大,遠遠就能瞧見,一般都來得及躲開。而且神仙們也不是特意挑有人的地方打,只是恰好途經而已,不用躲太久也就過去了。 呂周蹲在墻根底下急喘,雖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但這一不小心可能就沒命了。他緩過來后,才發現自己還抓著人家,連忙放手,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人家地絮叨幾句:沒事了,沒事了,過會兒就好了。 他再去看那個姑娘:你同伴呢?你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嗎?下次記得跑,別在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謝謝你。丁芹說道,我是自己出來的,沒有同伴,這是我第一次來冀地,還不太了解這里的情況。我的眼睛有點問題,但影響不大。 她說得很誠懇,也很認真地答了呂周的每一個疑問,聲音也很柔和,年紀看起來不太大,她說的話做的事都顯得有些天真。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來到陌生的地方,本來就很危險了,而且,哪有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的底細說給別人聽的呢?他要是個壞人怎么辦? 但這姑娘的神情里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平和,呂周看著她,總覺得沒辦法把她當成普通不懂事的天真姑娘,以至于滿心勸慰的話都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你這樣太危險了。而且,你他遲疑了一下,放緩聲音道,你也不該就這么告訴我,萬一我聽到之后,起了壞心怎么辦? 丁芹笑了笑,還是很真誠地道謝,然后又問道:剛才那是怎么回事? 城根底下生著又細又韌的野草,呂周抓著草葉緊勒著手,才答道:那是修士們在爭斗,如果不躲避,普通人可能會被他們的法術余波傷到,所以要躲避。 他頓了頓,想到這姑娘剛剛說自己是從冀地外面來的,問道:外面你來的地方,沒有修士嗎? 也有修士。丁芹答道,她看出呂周想問什么,于是繼續道,他們也會有爭斗,偶爾也會波及到普通人,但沒有這么頻繁。 也沒有這么肆無忌憚,以至于使百姓們都習以為常,每次都能驚惶卻又熟練地給自己找到藏身的地方。 呂周聽懂了丁芹的委婉,他只覺得心好像被撞了一下,又酸又悶,不由沉默下去。 就這一會兒,城墻根底下的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呂周才覺察到,剛才那些在天上打架的神仙已經不見了,許是到了別的地方。 啊我們也可以走了。呂周站起來,他看向丁芹,下意識尋了個話題,你要去哪?現在冀地很亂,你怎么來這里了? 我要找一個人。丁芹頓了一下。不是的,她要尋找的是一位神明,但她下意識這樣說了。當她回想起上神時,她心中劃過一幕幕景象,林間一劍如九天銀河的漓池、樹下提著懸鈴木果逗弄文千字的漓池、取樹葉為紙教她習字的漓池、廊下雨簾內撥琴的漓池、告訴她你可以犯錯的漓池手覆蓋在她目上的漓池。那雙手是暖的。 那是她所侍奉的神明,是如師如父的長輩。神明是高高在上的嗎?神明也像寬厚智慧的長輩家人。 她脫口出要找一個人,但再想改口時卻已經晚了,呂周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你打算怎么找?這樣也太危險了。他住在哪?不如找個商隊帶你去。你有去處嗎? 我不知道。丁芹說道。 呂周看她一直平靜的神情里突然露出茫然來,不由可憐起這姑娘來,又覺得這般莽莽撞撞地有些可氣:你算了。他柔下聲來,你要不要先在這里住幾日?好歹也摸清楚冀地的情況再行動。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想知道些冀地外面的事情。 好啊。丁芹說道。 于是,在之后的幾天里,呂周從丁芹這里知道了冀地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樣。他感覺到比那天在城墻根下更大的沖撞與眩暈。 在不知道有光的時候,原本他也可以忍受黑暗,在不知道原來只有自己活在黑暗中時,痛苦就伴隨著為什么一起降臨了。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冀地的百姓們卻從未覺得有問題?他們不是被灌輸了一堆忠仆思想的奴婢,他們也可以讀書,也可以游學。他們為什么分明感受到了痛苦,卻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為什么冀地和外面如此不同? 呂周看著對面的姑娘,情不自禁就問出了口。 他這幾天已經問過了許多個為什么,那些關于冀地之外的世界,丁芹總能給他回答,但這一次沒有。 我不知道。丁芹說道。 呂周茫然地眨了幾下眼睛,以緩解心中的擁塞。他已經不再覺得丁芹是個天真莽撞的年輕姑娘了,這幾日里他從她這里獲得了很多答案,了解得越多,他便越發敬佩,以至于不由自主地開始習慣向對方尋求答案。 我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事情,但見過不代表理解。丁芹灰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像溫潤的灰瑪瑙,讓呂周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解出這個答案。 我? 冀地的人不能想明白,因為他們仍在迷妄當中;冀地外的人也不容易想明白,因為他們未曾經歷過。但你不一樣,你經歷過,知道自己曾經為何篤信,你已清醒,知道為何曾經的篤信是錯誤。你要做的,只是去思考自己的心。 呂周不由在這聲音里沉靜下來。 為什么他明明被沉重的供奉壓得喘不過氣、常常擔憂因肆意妄為的神仙而受到災禍,卻又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為什么他會一面覺得弱rou強食沒有問題,一面又覺得他只要守規矩就能過得好? 因為他覺得不幸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守規矩的人。 慘遭不幸的人是因為他們沒有虔誠地敬奉神明;被神仙打架波及的人是因為他們自己沒有注意,沒及時跑到城墻附近只要守規矩,就不會遇到慘事。 因為他瞧見別人的優渥,便心生艷羨;因為他覺得,自己也有可能做那食rou的強者;因為他看見那條縹緲難走的路,就以為自己也有走到終點的可能。 只要虔誠地供奉神廟,自然就可以成為人上人,只要拜入仙門,就也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