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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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多雨,你們房子有限,記得先把重要物什都放到室內去免得淋濕了! 呀!這里還有個小朋友!好可愛! 她們原本都是待字閨中的年紀,最應當恭順秀雅,因遭了這場大難,反而第一次有自由露出天性使然的、不那么合禮數的、活活潑潑的模樣來。 公廨里的人初來乍到,原本很有些水土不服,被這樣看似戲弄、實則親昵地慰問一番后,漸漸也放松下來。 待女孩們被喚了回去,一行人也終于能好生打量起未來的家園了。 還很空空蕩蕩,但一切都會有。 木匠道:再靠外一點有一片小樹林,我們可以花幾天去伐樹,搭好房子。大家都是家中殘丁,一人一幢房子也是沒有必要,搭兩幢大的,男的一幢、女的一幢,住得近些,時常走動、也挺親近。 書生道:剛才路過內城,看到書攤上有很多泛黃的舊書、演義,價格好便宜,都是論捆賣,有圖有文有故事,最適合教習小孩識字。 婦人道:路牙邊的草藥我認得的,我家常常采來做驅蚊的膏藥和止血的金瘡藥,須得多存一些。 跛腳老掌柜道:大家把銀兩都合計合計。我們做好計劃,算算每日需要花費多少,若有些盈余,還可以上街去買些吃食打打牙祭。 每個人都有許多想法,你一言我一語,好似當真已然在一片荒蕪上構建出小小的希望。 兩名陌生青年提了個大桶從另一塊地皮過來,一邊走一邊吆喝:欸!那邊的!我們多煮了些果茶,看你們來得這么晚,估計來不及煮晚餐。喝兩口熱茶暖暖身子,明天才有力氣做活! 眼見盛情難卻,一群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邀請青年們也來這邊坐坐。 他們人多,總歸是熱鬧。 不多時,大家在星辰下圍坐一團,老的、少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喝著沙漠里品嘗不到的果茶,歡聲笑語,言笑晏晏。 * 青澤決定離開的時間是兩日后,等一行人馬徹底安頓下來,他也算盡了自己的義務。 他在荒地上轉悠了一會兒,覺得無事可做,便叫上殷洛一起上了街。 殷洛仍是一副連一點小東小西都能看得很認真的樣子,但他總是默默看著,也不曾在哪里駐足片刻,只有在路過一間不大不小的馬場時步子幾不可見地放慢了點。 青澤轉過頭看他。 殷洛的睫毛很長、鼻梁很挺、嘴唇很薄。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青澤停下腳步。 殷洛走了兩步,發現青澤停在身后,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若你想要一顆糖,那就開口告訴別人。若他不給,就伸手去搶。 成王敗寇,如是而已。 這件事情如此簡單,殷洛卻沒辦法做到。 青澤并不理他,徑直走進馬場,對老板揚聲道:老板,干嘛呢?!出來做生意! 殷洛看了他的動作,站在馬場外面,不知該不該進去。 青澤轉過頭來,幾乎是惡狠狠地看著他:進來挑兩匹馬??!你不是最擅長的嗎?我走了這么久腿都麻了! 殷洛愣了一下,走了進來。 在外面的時候一副與平常無異的模樣,可殷洛一進馬場就有些走不動路。 青澤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 要是早知道,他做喜歡的事情時能露出這副模樣,當初在射羿就應該答應了他的。 也許連殷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該是什么樣子,才會從來沒讓青澤見到過他這樣的表情。 明明那時只是隨口一提,對殷洛而言竟然是件這么困難的事情。 竟然難到他之后都再也沒有聽殷洛提過。 殷洛挑了匹棗色大馬,馬身高健、氣派無比。 性子也烈。 見陌生人靠近,馬蹄把沙地刨得塵土飛揚。 殷洛看到它,眼睛幾乎是rou眼可見地亮了一下。 拉拉韁繩,摸摸馬頭,湊到馬耳前也不知道低聲囈語了些什么,縷縷柔順的鬢毛,又笑了會兒,重新湊到馬耳前嘀咕,很溫柔的樣子。 那馬竟然真的安靜了下來。 殷洛拉著馬的韁繩,看了看馬,看了看青澤。 看了看青澤,看了看馬。 青澤道:這匹馬我買了。 他想了想,又道:老板,能在馬場里試騎嗎? 青澤出手闊綽,老板收了錢哪有不愿意的道理,連連點頭。 殷洛牽了馬出來,踩著腳蹬,很熟練地翻身上了馬,三兩下就制住了因為背了個人而重新開始微微躁動的烈馬。 在馬場里騎了一圈,發現青澤坐在一邊,似乎無所事事。 殷洛想了想,翻身下馬。 認認真真挑了好一會兒,挑了一匹深棕色的高頭大馬出來。 拉到青澤面前。 青澤道:給我的? 殷洛點點頭。 青澤道:我對馬沒什么 殷洛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鼻尖浸著薄汗,因為剛才的運動而有些急促地小小喘息。 眼底閃爍著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期待。 也不知他一個活死人,激動的時候怎么又會喘氣了。 等青澤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中已經握著那根手感有些粗糙的韁繩。 青澤有些氣急敗壞,殷洛成天頂著那張跟應龍一樣的臉做些奇怪事情,把他搞得都奇奇怪怪的。 罷了,不就是騎馬么,能難得倒他不成。 * 他錯了。 青澤來去如風,再快的寶馬也比不過他的法力,自然也就從來不曾騎過馬。 總之,新手該犯的錯他都犯了。 新手不該犯的錯他也犯了。 殷洛在馬場里逡巡兩圈,差不多摸清楚了kua下烈馬的脾性,轉頭發現青澤還在原地,覺得有些奇怪,就策馬回程。 青澤對破馬磨牙:你倒是給我動啊。 棕色馬眼觀鼻鼻觀心,任爾東西南北風,我亦巍然不動。 遠方有干脆利落的噠噠馬蹄聲,青澤坐直身體,聞聲抬起頭。 長袍烈烈,英姿颯爽。 一副瀟灑凜然王者氣派。 難怪殷洛喜歡騎馬,他騎馬的時候竟然這么帥。 殷洛有些疑惑地看著青澤,問:宋清澤? 青澤惱羞成怒:我什么? 他惱羞成怒也便罷了,夾在馬肚上的腿也跟著用勁,那馬腹部一痛,邁出的步子都是歪的。 殷洛的表情就有些奇妙。 他看了一會兒青澤,明白了大致的情況,捂住了臉,低下頭,肩膀顫抖起來。 難道殷洛被自己拙劣的馬術給氣哭了么。 一身青衫的上古神獸煞時有些心虛。 卻見殷洛肩膀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終于克制不住,朗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殷洛說,宋清澤,你也有出糗的時候。 不知是不是青澤的錯覺,殷洛的語氣竟然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他最近難道讓殷洛出什么丑了么,值得殷洛記恨成這樣? 青澤不太開心,道:我可是第一次騎馬,有什么好笑的。 殷洛笑完好像自己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抿了抿唇,表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青澤分明不會騎馬,說走不動路也必然是借口了。 他當初只提過一次,沒想到青澤看似吊兒郎當,竟然一直記在心里。 殷洛認真聽完青澤的抱怨,也不生氣,一拉韁繩,馭馬走到青澤身邊。 他低聲說:我教你。 殷洛委實是個很好的老師,話雖然不多,給的建議卻都一針見血,也足夠有耐心,不多時,青澤便會了個雛形。 他們在馬場消磨了一會兒時間,等青澤能夠順利駕馬前行,便直接騎著馬回了營地。 不知是身體虛得太厲害還是受結界影響,殷洛在馬上倒是挺神氣的,下馬的時候就有些體力不支了。 青澤先下了馬,看他下馬的姿勢好似要栽倒,伸手想去扶他。 才剛摟到腰而已,殷洛卻抖了一下,整個人如遭雷擊,啪地打開青澤的手。 青澤臉上的笑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看著自己的被打得通紅的手背,愣住了。 這幾日殷洛的確越發討厭肢體接觸,青澤就當他是在計較自己拿走了他的匕首,也理解殷洛沒了護身的武器、不愿意再讓他人近身。 他知道殷洛情緒不安,今天刻意帶他去騎了馬,以為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竟反而讓殷洛對他更提防了。 至少,以前摟他腰的時候,無論殷洛僵硬成什么樣子,都沒有抵觸到下意識打自己的手。 青澤和殷洛面面相覷地站了一會兒。 殷洛的神情似乎有些懊喪,最后卻仍是緊抓著韁繩,什么都沒說。 青澤道:殷洛,我想起來那幫人還有事情要問我。他們就是這樣,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問東問西,不好好解釋還不行我先走了,你自己去休息一下吧。 * 馬是好馬,但是他們趕路不需要馬,過了癮,也便夠了。 太涵國境廣袤,主城東西南北相距甚遠,有馬匹騎行,對要在太涵久居的、公廨里人的幫助比對自己大。 青澤在新營地里轉了會兒,情緒平復了下來,覺得自己堂堂上古神獸,不應該和殷洛計較,走回下馬的地方,看見殷洛在清洗馬匹,想了想,轉頭離開了。 不一會兒,抱了兩大捆馬草過來。 馬匹跑了一兩個時辰,也該吃飽喝足好生犒勞。 殷洛本有些失落,沒想到青澤竟然去而復返,愣了一下,停下動作。 青澤放下馬草,道:我對馬沒有研究,那老板說這是最好、最新鮮的馬草。你看看是不是? 殷洛挑了幾根看了看,點點頭:是很好的馬草。 青澤道:那就好。他要是敢騙我,我砸了他的店。 殷洛就笑了。 殷洛說:謝謝。 青澤說:小事。 青澤說完也不離開,坐在一旁,托腮看殷洛一邊喂馬吃草、一邊和馬低聲呢喃。 這么簡陋的環境,竟然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殷洛本應是個溫柔的人,走了一輩子不屬于他的路,人生中最后的時光,總應當是歲月靜好的。 青澤想了想,覺得有些開心,嘴里輕輕哼起了歌。 噠啦啦 有浪潮微卷、有山風拂面、有蒼穹遼遠。 能讓深陷夢魘者也做個天清氣朗的好夢。 * 愿深陷夢魘者能做個天清氣朗的好夢。 * 青澤神清氣爽地起了床,掀開殷洛的簾帳,看見已經衣著整齊的殷洛,道:你昨天騎了那么久的馬,沒什么不舒服吧? 一兩個時辰哪里算久? 殷洛搖了搖頭。 青澤頓了頓,坐到他旁邊。 他說:殷洛,你看,我身上沒有武器,也不會傷害你。 殷洛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太涵有仙族的結界,我今天還要給你灌點靈力才行。青澤道,一會兒我可以把匕首還給你一小下。但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和你翻臉了。 殷洛窘得說不出話來,直接遞出了自己的手。 青澤道:你不需要拿著匕首嗎? 殷洛原本就不是因為防備青澤才不愿與他接觸,就搖了搖頭。 青澤就握住他僵硬的手腕灌了會兒靈力。 灌完靈力了,青澤說:你要是休整好了,我就告訴他們,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 殷洛說:好。 眼見殷洛同意,青澤就趁大家都還在新營地里,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告訴了其他人自己和殷洛要離開的消息。 他只說了他與殷洛,那就是不會再帶其他任何人了。 阿臨問聽此言,蹦了起來:還有我! 青澤看他一眼,沒有反駁。 男童坐在孩子堆里,沒有說話。 商議完畢,人群散去,大家各自忙碌起來。 殷洛和兩匹馬道了別,添好馬草,直起身子,發現衣擺被微微扯動著。 他低下頭。 男童站在自己身側。 殷洛蹲下身,道:怎么了? 男童仍是站在原地。 殷洛想了想,拍掉手上的灰,抱起男童,走到沒人的地方,把他放了下來。 男童低著頭,道:殷洛哥哥,我想要一個新的名字,你能給我取一個新的名字嗎? 殷洛道:你不喜歡以前的名字? 男童道:畢竟是新的開始,新的開始總要有新的名字啊。 殷洛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道:我膝下無子,如果你你愿意隨我的姓氏么? 他與男童接觸的日子也不長,對逐月國別的姓氏也不了解,也不知男童愿不愿意換做他國姓氏。 男童道:我愿意! 殷洛就點點頭。 他點完頭后就陷入了沉默,憋了許久,才有些沒有底氣道:那,你就叫殷安平吧。 安康和樂,一世太平。 他著實不會給人取名字,幾乎想把男童放在這里直接向青澤求完助再回來,勉強取了一個,小孩若是嫌棄,他也想不到更好的。 男童道:殷安平? 殷洛道:你不喜歡? 男童搖搖頭,像只雀躍的小鳥:我喜歡! 殷洛長吁一口氣。 可是男童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支支吾吾些什么。 殷洛耐心聽了一會兒,才聽清男童說的是:殷洛哥哥,我我認識的字不多,你能告訴我是哪三個字嗎? 是了,男童年齡小,又生在村子里,還沒能通識文字。 才會不知道殷洛是誰的名諱。 他說這句話的聲音這般小,必然是很為自己目不識丁很難為情,怕被殷洛看輕了去。 殷洛拿起根小樹丫,摸出張紙,沾了點炭灰,一筆一劃寫下了殷安平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