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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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藍色,海是藍色。 青澤進了家服飾店,換了身衣服才出來。 孩童在街邊奔跑,被一旁的婦人呵斥,只做了個鬼臉、繼續和同伴玩耍。那婦人細細念叨幾句,轉頭忙自己的活。一群小孩打打鬧鬧,到了天色將晚才依依不舍被各自家長帶回了家。獨剩剛才那個孩童無人來接,走著走著摔了一跤,膝蓋出了血。還沒來得及哭,便見白日呵斥他的婦人走到他身旁。她身上揣著些干活受傷常敷的草藥,翻了翻便找了出來。 個囡仔,這下曉得摔疼了吧。 婦人語氣兇巴巴的,上藥動作卻輕。上完藥,她問:囡仔,你爹爹呢?你娘親呢? 小孩說:他們一會兒來。 婦人不放心孩童一個人在街上,將他帶回家去,過了好久家里的燭燈才歇了,應當是安撫小孩休息了。 后半夜,一縷青煙從婦人門縫里飄了出來,落在接頭,化作孩童模樣,只是這孩童不若剛才一般生得一張白里透紅的臉蛋兒,而是皮膚青紫,瞳孔發紅。 青澤等的便是他。 這村子地處偏僻,青澤徘徊半日竟沒找到一只精怪,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一只赤目鬼童子。這是一種被由父母拋棄后無緣長大的小孩化成的鬼童,怨氣頗重,每當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總會挑一個和父母年齡相仿的家庭。若那人幫了自己,可得福澤,若那人棄己不顧,便屠其滿門。之后便到新的地方去,所以所到之處甚廣。 青澤從懷中摸出幾顆白日買的糖果。赤目鬼童子最喜甜食,化作一縷妖風就到了青澤面前,正準備伸手搶奪,卻被青澤一把擒住。鬼童這才發現青澤法術高強,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青澤道:我不會取你性命,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可知道兇犁土丘在何處? 鬼童眼咕嚕轉了轉,道:兇犁土丘?我不知道。但你若愿意放我離開,我去問問別的鬼童,明晚給你帶消息回來。 青澤皺了皺眉頭,心里有些不信,掐住鬼童脖頸的手又收得緊了些。 鬼童臉上青氣更重,連聲討饒,見青澤雙手放開了些,才道:你可以拘住我的一縷魂,我明晚一定會回來。 青澤沉吟片刻,點頭同意。 他在極東村多呆了一日,見到了一片寂靜伴著天光乍破而喧鬧起來。先是幾聲雞鳴,不一會兒商鋪陸陸續續開了門,沒開的住家里也傳出了竊竊私語的人聲。不遠處已經支起了一個面攤,一口大鍋里翻騰著沸水,白白的霧氣暈開,飄散在空氣里。一旁的架子上,除了擺著尚未下鍋的生面,還有些別的吃食。 他行至攤前,找了個長凳坐了下來。 一個人坐在另一個桌邊,對老板吆喝著:老板,一碗小面、一個包子、一根油條! 老板答:好嘞! 不一會兒便把菜一一上了,到了青澤桌邊,問:小哥看著面生,是外地人吧?要不要嘗一嘗我老陳家的面條? 青澤點點頭:和剛才那人要一樣的就好。 不一會兒桌上便放了熱氣騰騰的吃食。面是粗面,上面淋著細細的臊子,又撒了一層蔥花。包子圓且松軟,油條脆生生一大條,都且歸置在一個瓷瓦勾花的碟子里。 青澤拿起筷子,吃起了他在人間的第一餐。 攤主引以為豪的面條滋味不如嶼內靈果味道的十之一二,大抵因為來吃面的人們每日干的大多是體力活,面條的鹽加得偏多了些,但熱乎乎一口口吃下去,竟真的品出了幾分人間特有的、鮮活的煙火氣。 他把最后一口包子吃下去,再抬起頭就發現面攤前的桌椅已經坐了不少食客。村子里已經熱鬧起來了。街上是來來往往的人,旁邊支起鱗次櫛比的齊齊碼著各式小攤,賣飾品和扇面的攤子是最顯眼的,高高的燈籠掛著,風一吹就搖來晃去。 耳邊聽見車馬聲、男人聲、女人聲、老人聲、小孩聲、雞叫聲、馬蹄聲、牛哞聲、風吹樹葉的聲音。青澤以旅人的身份和幾個村民攀談,才知自己從小居住的那個海濱,在人間被稱作蓬萊。 世間傳言,東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萊。臺觀皆金玉,禽獸皆純縞。珠玕之樹皆叢生,華實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不可數焉。 青澤哭笑不得:金玉沒有、亦非純縞;華實滋味甚美,食之卻無長生之效;島內并無仙圣,只有一只上古神獸和數不清的山精水怪。 他又問了逐鹿之戰,所問之人皆是一臉憧憬神往之色。幾百年過去,他們離戰亂已經遠了,留下來的只有輝煌壯麗的傳說?,F下人族由舜統治,尊黃帝為人族初祖。又有人言,傳說那時人族將滅,黃帝哀民生之艱,感動了上古神獸應龍,助戰黃帝大敗蚩尤。自此以后,應龍被尊為黃龍,人族首領將龍身畫在衣衫、旗幟上,意為得黃龍庇佑,家國萬世永昌、征戰所向披靡。 青澤聽到別人夸應龍,心里有些開心,聊著聊著就忘了時間,等緩過神來,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后半夜時,鬼童帶來了消息:兇犁土丘位于大荒東北隅中,是一座人跡罕至的荒山。 第9章 山妖青澤(八) 從東海到大荒東北并不是一個足夠近的距離。 青澤在島里最渴望的事情便是破開結界,白澤告訴他破開結界后哪里都可以去、唯獨不要去找應龍,他答應了??伤鰜碜龅牡谝患?,便是尋找應龍所居之處。 他這條路走得奇怪,初時忙著趕路、形色匆匆,臨到近了,腳步卻慢了下來。一路行來,看了諸多從未見過的山川河流、村落城鎮、男女老少、悲歡離合,他想把自己看到的都告訴應龍,又害怕應龍覺得無趣。想著想著,發起了愁。 在臨近兇犁土丘的一個小鎮,青澤連歇了三日,歇了三日也沒想清楚,自己應該因什么樣的理由來尋他。也是在這個城鎮里,他第一次住了客棧。他耳力好,能聽見隔壁房夫妻的爭吵、樓下小孩的哭鬧,能聽見大廳里一人說:唉,這黃河洪水泛濫,鯀治水治了九年,還是無功而返。我父母年邁,都在中原一帶,已經無法聯系上,也不知情況如何。另一人說:何兄莫急,現在鯀的兒子禹以疏代堵,據說已經平了大部分的水患,唯獨那淮水,不入東海,難以疏導。待平了淮水,何兄便可和父母聯絡順暢了。 那何兄道:但愿如此。 困意襲來,耳畔聲音越發朦朧,青澤聽著聽著便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終入深山。等他走兩步停一步、遲遲疑疑地登上了兇犁土丘,卻只見滿目荒涼黃土,往里走了,走著走著被人叫住,回過身來,發現女魃站在他背后。 女魃的態度比當初友好許多,告訴他,她的傷勢恢復泰半,應龍見她已經可以短時獨自活動而不招至旱情,便下山去了,說是要去淮水,數日便歸。 說罷她向青澤建議,若是青澤不急著走,可以在這里等。 青澤想了想,決定直接去淮水尋應龍。 一路上,他聽到人說,應龍時隔數百年再次顯靈,以尾化地成江,助淮水東流入海,只待其擒獲水怪無支歧,便可永平水患。 這次他趕時間,一路問了,又使了些騰云駕霧的法術,趕路速度就快了。 他可是有一肚子的話。 應龍若是不肯聽,他便應龍是不會不肯聽的吧。他也是過了幾百年才突然意識到,應龍對他說太苦了的時候,露出的表情竟然有幾分不好意思。 應龍起初視他如敝履,最后卻拿著那瓶味道奇怪的藥,一邊拒絕了他再次送藥的好意,一邊第一次露出了他看不懂但絕不能說是敵意的神情。 他想問問應龍,那是什么意思呢。 他還想問問應龍,走之前是在自己洞窟門口等待著什么呢? 但為什么選擇的水潭正對著白澤的洞窟呢? 為什么白澤會這么警告呢? 他有好多問題想問。 但無論應龍回答了什么,他都有一句話想告訴應龍。 他是漫天繁星里最不起眼的那顆,無法與應龍在夜里仰頭所見之皓月爭輝,只有那句話,是他能對應龍捧出的最璀璨又純粹的東西了。 他想了許多事情,唯獨沒想到,等到了淮水,看到的竟然是應龍身死的場景。 那天不曾落下一滴雨水,不可見一片云朵,只剩明晃晃的太陽汗津津地正掛穹頂,青澤被陽光曬得半瞇眼睛。 殺他之人是個普通的人族,用了一柄普通的青銅劍。應龍的血沿著青銅劍滴滴答答從被捅破的心臟流了下來。那人再一挑劍柄,應龍身上的血便飛濺了出來。 應龍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似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么。最后他瞳孔里印出一片金燦燦的太陽,在掉落淮水河底前最后一句話竟是可真真是個好天氣。 最前方理應是斬殺應龍一行人的首領,看了看劍柄又看了看地面,唯獨不去看那淹沒尸首的濤濤河水,只是側過臉問:他當真是死了? 身旁一耄耋老者答:當真是死了。 青澤在明晃晃的太陽下如墜冰窖。崖邊張著大大的結界,上面流淌著密密麻麻的印記。那印記細細看了,竟然是什么符文。結界上閃爍了一會兒金光,又恢復隱形竟是仙族的手筆。 結界里的一行人似乎聽不到結界外的響動,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他們走時拖走了一只狀似猿猴、白頭青身、火眼金睛的妖怪。那妖怪被鎖鏈鎖住脖頸,已經奄奄一息,想必就是水怪無支歧。 待一行人走了,結界才解除,青澤跑到崖邊,跳進了湍急的河流。 河水渾濁,一片昏黃。因為無支歧作祟,河床早已枯萎,鋪陳著魚蝦的尸體,海草像枯干的頭發,軟趴趴地纏繞蔓延在底部。河底蒼涼頹敗,和岸上城鎮的勃勃生機截然相反。 應龍身上傷痕累累,鱗片已無當初青澤在嶼內水潭遠遠覷見的光澤,昏黃的河水包裹著他,在鱗片縫隙留下細小的沙粒。饒是狼狽至此,仍能窺見昔日的威儀。青澤顫抖著手摸到龍的頭部,顫聲道:應龍、應龍。 沒聽到回復,他又喚:應龍、應龍。 他使了法術,想把已經僵硬的龍身帶走,可龍身重若千鈞,竟似牢牢緊貼在河底一般。 青澤只得在其上施了一層層的保護禁制,又團了稍微干凈點的河沙攏在禁制上作為掩蓋。 他要去找白澤、白澤一定會有辦法的。 白澤一定會有辦法的。 * 白澤說:應龍?你這次出去遇到應龍了? 博學多識的上古神獸問完才發現這個問題委實多余,看著跪在面前的青澤,伸手去拿茶杯,一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去。 白澤驚醒似的看了看翻倒的茶杯,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 茶水滴滴噠噠從茶幾滴落,在地上積出一團小小的水洼。 起初是圓圓一小團,不多時就有些變形,從一側淌下來,匯成一道涓涓細流,一直向白澤的座椅蔓延,打濕了他的鞋邊。 白澤移開腳,神色恢復如常,道:青澤,喚人進來把茶水收拾了。 青澤一動不動。 白澤加重語氣:青澤。 青澤站起身,跑到門口,對小妖囑咐清楚,又跑回白澤坐前,跪在原地。 房間里沉默得可怕。 不一會兒,一個臉生的小妖怯生生端了一個雅致的方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個茶壺、兩個茶杯,與他曾經隨侍白澤時的神態別無二致。 白澤揉著眉心、閉目靠在椅背等小妖收拾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看見仍在原地的青澤,有些疑惑地問:你怎么還跪在這里? 青澤咬了咬牙,盡量一字一頓語調平穩道:應龍現在在淮水之下求求白澤大人想辦法救他。 他剛才已努力向白澤描述了當時情景,白澤明明聽得認真極了,現下竟這般無動于衷。 白澤端起小妖新泡的茶,也不知是在向青澤解釋還是向自己解釋:我救不了他。他的性子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合上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語道:他遲早會死的。多活了這許多年,現在才死,那是他命大。我早就警告過他。 屋內茶香氤氳,很有安撫情緒、舒緩焦慮的效果,躥進青澤鼻腔里,反而使青澤心里突然升起極端的憤怒。 他想到應龍所居水潭一抬頭便可見的那輪皓月,猛地站了起來,當著那個小妖的面怒斥白澤道:你知天下萬事,怎么會不知道怎么救他!你們同為上古神獸,怎么會不知道怎么救他!你這個只在乎自己、永遠在島里偏安一隅的沽名釣譽之徒!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偽君子! 他說完之后幾乎是帶著微妙的敵意地看著白澤。 他一直把白澤當做最尊敬的人,又著實被那個晚上抬頭看見的月華籠罩的身影給傷了心,無意識地假了個因應龍身死而遷怒的由頭,宣泄著自某天夜里就出現的、夾雜著嫉妒的不滿。 白澤卻搖搖頭:應龍是我的好友,我怎么會不愿意救他。 青澤顯然并不信他的解釋。 白澤看了青澤的神色,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低聲呢喃道:你以前聽到他死了只會高興得跳起來,現在竟在這里質問我。 話已出口,白澤才驚覺失言。他露出了微妙的懊悔神色,揉了揉眉心,對小妖道:退下。 青澤看著那個小妖一溜煙地跑走,覺得有什么本應該抓住的信息也在腦海里轉瞬即逝了。 這句話委實詭異極了。 為什么白澤會這么說? 他不過是個千歲的小妖,若能說得上以前,也只有應龍第一次登島的時候。那時他的確是對應龍又厭又怕,但應龍若真的死了,他會高興得跳起來么? 他會嗎? 不對、不對有哪里不對。 有什么他已經察覺到的、呼之欲出的不合邏輯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青澤閉上雙眼,覺得頭隱隱作痛。 應龍第一次登島的時候,發生了什么呢? 他遠遠地第一次見到應龍。白澤邀應龍品茶,他為兩位大人斟茶,那應該是應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 那時,白澤支走了自己。 他想起來了。 在白澤的認知里,應龍第一次登島,應當是與自己并無交集的。 他為什么會認為與應龍毫無交集的自己會希望應龍死掉呢? 他為什么要支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