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60節
正盤算著,郝白頂著一頭亂發從另一邊廂房飄出來??蔹S的草地上結了一層霜,他一腳沒踩穩,險些滑個跟頭。 肖南回揚天長嘆一口濁氣。 欸,一個胖子、一個江湖郎中、外加一個癱在牢中的傷兵。她也想能有點指望,可當真哪個都指望不上。 “潘寨主原來早就起了,早知這樣小的方才就進來報了?!?/br> 一道聲線在院門口響起,她知道是自己寨子里的人,沒太著急。 “怎么了?” “阿匡先生同他的兄弟們早些時候離開了?!?/br> “什么?走了?”這倒是出乎意料,隨即她想到什么心中一緊,“那個天成的士兵也帶走了?” “那倒是沒有。他從西邊離開的,路過哨崗的時候同兄弟們說是有些急事,興許又是北邊打仗的事吧?!?/br> 她略松一口氣,卻有一股不安的感覺蔓延開來。 不對,這走的太沒有征兆了,而且不可能連夙平川都還扔在她這里。 是她露了馬腳引對方懷疑了?還是夙平川的身份...... 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能性,哪一種都只讓人心驚rou跳,生不出半點安慰來。 肖南回將身上的毯子扔給伍小六,飛快取了平弦出來,壓低嗓子對他說道:“我出去一趟,日落為限,若我沒回來,便按照我先前叮囑你的行事。聽明白了嗎?” 伍小六有些嚇傻了,似乎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要到了:“到底怎么了?” “現在還不清楚?!毙つ匣貙⑵较曳旁诒成?,檢查了一下靴子中的匕首,“不過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我交代你的,都聽明白了嗎?” 伍小六點點頭,下意識回頭去看郝白。 郝白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卻少見的沒有聒噪,只轉身回了屋里不知去忙什么了。 等伍小六再回頭的時候,肖南回已經不見蹤影了。 ****** ****** ****** 阿匡磕了磕手里的草木灰,又點上一爐暖手,換了個姿勢縮在大氅底下,心下已經開始有些罵罵咧咧。 這碧疆最冷的時候不是深冬而是當下,像這種絳過霜的林子最是聚寒氣,能將人身上最后一點熱乎氣全吸了走。 他在此處等了一個多時辰,眼看日頭從中天往西沉了去,他等的人還沒來。 若不是忌憚那人身后的主,他又何須在這受罪?這些年他為白氏做過的事沒有千八萬也有百十來,便連刺殺康王這樣的活計都是他牽的橋。 他嘴角有些上揚,突然又想到那康王死時的模樣,脖子一涼,沒提防地打了個哆嗦。 算了,等就等吧。 “先生,人好像來了?!?/br> 他的手下機靈得很,早就見他不耐煩,四處巴巴地望著,瞧見有人影便回來報他。 阿匡胡亂將腳下一堆的果皮草灰踢到一邊的樹叢中,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望著來人的方向。 一顆圓溜溜的果核左拐右拐地順著山坡滾了下去,撞上一叢紅柳才停下來。 肖南回低頭看著那枚果核,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此處地勢平坦不易隱藏身形,她追尋那些人的蹤跡來到附近,左看右看只找到兩塊石頭勉強可以一用,便用平弦將自己架在兩處巖石中間,每一個時辰下來小心活動一下腿腳,大半天下來滴水未沾,凍得手腳僵硬,比那有果子、有手爐的阿匡可慘多了。 總算沒白等,她調整一番身形,找了個方便偷窺的角度,一動不動地望著阿匡那伙人的位置。 時間只過了半盞茶,但她卻覺得等了許久。 終于,一隊灰蒙蒙的身影從錯亂交互的樹叢中顯出來,除了一點砂石細碎的摩擦聲,安靜地像一片飄進林子的云。 她輕輕轉動眼珠,目光落在打頭那個人身上。 那是個瘦小的身影,并非南羌人的打扮,身上的袍子精致華貴卻顯得過分寬大,他走得十分緩慢,似乎在打量阿匡一行人。 那阿匡的反應卻十足的恭敬,低垂的背甚至透出一絲過分的卑微和服從。 在距離阿匡還有一步遠的地方,那身影終于停住,又立了一會便緩緩轉過身來。 肖南回在看清那人的正臉后瞳孔猛地一縮,呆呆愣在原地。 那張尚有一絲少年氣的臉比數月前成長了不少,但仍有一絲陰柔之氣未消。 是安律。 霍州穆爾赫罪臣安氏之后,數月前還因任務失敗被丟棄在荒野村屋,如今卻出現在千里之外的禁忌之地。 這絕對不是巧合。 “這位便是阿匡先生了吧?”安律的聲音低低的,他背對著阿匡,似乎對他本人并沒什么興趣。 “正是小的。聽聞安大人要來,早早便依您吩咐在這候著了。只是不知是何事,為何不移步寨中一敘......” “可有驚動旁人?” 阿匡愣了片刻,連忙答道:“自是沒有?!?/br> 安律輕輕擺了擺手,他身后的那些人便上前一一檢查阿匡和他手下,肖南回這才發現,那些人的后頸處似乎都紋了同樣的記號。 “你當知道,這是燕大人吩咐下來的事。他說是先前在孫府的時候,曾見過一個有些奇怪的女人往這邊逃了,叫我過來看看?!?/br> 燕大人? 她眼前閃過那名穿紫衣的男子和對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武功造詣。 是她大意了,那時她受傷不輕,又急于擺脫克桑的糾纏,定是露了些身法底細,而且之后的路她都處于意識不清的狀態,也不知伍小六究竟是如何將她背進寨子的。那人能做白氏爪牙,定是識人的好手,許是早就有所懷疑了。 她該感謝碧疆的寨子實在太多,所以對方這才將將找上門來。 “燕先生說的,或許是這寨中如今的寨主潘姚兒?”那阿匡的反應甚是敏捷,已一瞬間抓住了要害。 安律果然提起了興趣:“如今的寨主?先前的寨主呢?” “潘媚兒先前去了孫府賀喜,不知為何沒能回來。時間上看,正是那前后立的新主呢。這位新寨主還說,自己是潘媚兒的meimei......” 阿匡還要繼續說什么,安律已冷聲打斷。 “她人在哪?帶路吧?!?/br> ****** ****** ****** 百草殺,寒霜降。 碧疆低矮的灌木叢林中落了厚厚的一層葉,混著枯黃的牧草,最深處能沒人半條腿。 日光西斜,失了溫的空氣沉下來,林間起了霧。飛快移動的身影在霧氣中劃開一道口子,帶起一道長長的白煙。 肖南回拖著新愈的腿飛快地在枯葉中奔襲著,片刻不敢停留。 安律帶來的人雖然不多,但各個全副武裝,如今知道事有蹊蹺,腳程定不會太慢。 她知道阿匡也是當地人,認路不會比她生疏,但好在過去三個月她沒有荒廢,寨子周邊的山頭荒地已教她踏了個遍,最短最捷徑的路已刻在她腦中,拼上十分的力氣或許可以拉開一炷香的時間。 這是她第一次當逃兵。 正面對上她不是沒有勝算,而是輸不起。一旦落實她冒名頂替的事,再要脫身便不會像之前幾次那樣幸運了。她不能在這里失手,一個人死也就算了,恐怕到時候還要拉上三條人命。 安律的臉仿佛還在眼前,他是白氏的人?是他的主子召他來碧疆的? 那時他的目標也是秘璽,如果是白氏驅使確實說得通。 可他和那名叫仆呼那的組織又有何關系?那些殺手究竟是不是白氏一手培養的?可如果是的話,為何伍小六在兒時便與他們有過交集? 要知道雨安之亂是十幾年前的事,而伍小六所說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肖南回覺得腦中似有一團亂麻扭動糾纏在一起,繩結越拉越緊,令她透不過氣。 眼下只有一件事她十分確定,那就是不能讓安律看到她的臉。 雖然只在霍州有過短暫交手,她卻絲毫不敢對這個半大少年有絲毫懈怠,臨別前他眼中的恨意和扭曲是如此刺目,足夠驅使凡人之軀行盡極端之事。 碧疆,恐怕是留不得了。 這個想法其實從昨天夜里便在她腦中徘徊著,但在剛剛才迅速成型。 而且她有一種模糊的預感,關于仆呼那的事可能會是她此次西行最重要的一條情報。然而夜梟還要三日才會再來,她沒有時間了。 日光在地平線上掙扎著。 最后一縷殘陽消失前的一刻,肖南回終于看到了寨子的輪廓。 “伍小六!” 她顧不得快要炸裂的肺部,力竭大喊。 寨子中沒有動靜,四周半個人影也不見。 “伍小六!伍小六......” 她又喊了兩遍,就在她要喊出第四遍的時候,一個圓滾滾的身影顫抖著從高腳竹樓下面鉆了出來,手里還舉著半個冒煙的火折子。 肖南回長舒一口氣,一把將他拉了過來:”、“寨子里的人......” 伍小六緊張地直咽口水:“都、都按你吩咐散走了,半個時辰前走的,我看你一直不回來......” “好,好,好?!彼B說三個好,又急急問道,“郝白和牢里那個呢?” 她話音未落,一個白花花的身影便從不遠處掙扎著走過來,他似乎是想用跑的,但肩上那手腳綿軟的男子把他壓得邁不開腿。 “這呢這呢?!?/br> 她望著對方那一身明晃晃的白衣,眉角的筋都在跳。她記得她把這件衣服藏得很深,居然還是被他給翻出來了。 天邊最后一絲亮光在這一刻消失了,四周落入一片漆黑之中,空氣中有細微的震動,由遠及近,像是魔鬼的腳步聲。 肖南回拿過伍小六手里的火折子重新點了,火光照亮了她的眉眼,疲憊卻堅定。 “我們離開這里吧?!?/br> ****** ****** ****** 阿匡帶著安律等人在寨子外幾里地的時候就察覺不對勁了。 空氣中一股煙味,不遠處的天空也是一片紫紅色。 是火光。 摻了蓖麻油的干草被塞在寨子的各個角落,點燃時連半點余地都沒留,幾乎是轉瞬間便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