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30節
“知道了?!辩婋x竟淡淡吐出三個字,又闔上眼簾。 肖南回卻揪住了一絲不同尋常的信息,眼珠一斜看向身邊的人:“怎么?看來鐘公子和烜遠公這是有過節?!?/br> “談不上過節。我是丞相府門客,自然該避則避?!?/br> 朝堂上向來以柏丞相和烜遠王為兩大陣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來這鐘離竟應當是奉了丞相密令前去霍州,萬萬不能讓烜遠公的人知道。 不知這老丞相又在搗鼓些什么名堂,會不會將肖準牽扯進去。 肖南回冥思苦想一番,奈何實在只知一二,不知其三,到頭來也是沒推理出個子丑寅卯。 這檔口,馬車已與那隊人馬相遇,肖南回扒著門縫偷偷向外瞧,只見領先一名銀甲小將,騎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馬鞍四周墜著殷紅的穗子,看起來甚是神氣。 當然,他這身行頭在肖南回眼里,便似姚易樓里那幾個靠喝牛乳來豐胸的舞娘一般不上道。 誰會穿這么一身去打仗?肖南回在心里翻了大大一個白眼。 那小將在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勒馬停住,他身側的士兵便喊話道:“左將軍在此,前方是何人?還不下車!” 左將軍三個字在肖南回耳朵中一閃而過,她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卻也沒抓住那一閃而過的思緒。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她瞥一眼身邊的人,鐘離竟泰然自若,面上沒有半點波瀾。 肖南回開始覺得這人可能天生就是面部表情寡淡,相處了這些天,她甚少看到此人流露些許情緒在臉上,想想也是可怕。 透過門縫,肖南回看到丁未翔跳下馬車,躬身行禮道:“在下雁翅營中尉丁未翔,奉命前往霍州查案,正要回王城復命?!?/br> 銀甲小將驅馬上前來,肖南回使勁往前湊著,想要看清這招搖的左將軍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頭盔遮去了對方的半張臉,只露出一個角度利落的下頜,隱約透著些淡青,一看便是個年輕人,開口卻甚是沉穩。 “雁翅營的人?我同扶風校尉也算交好,時常到他營中去,怎的從未見過你?” 丁未翔不慌不忙地答道:“屬下面容普通,將軍就算見過,不記得也是常理之事?!?/br> 丁未翔的佩刀被他藏在車簾后,馬上的人見他并未帶兵器,氣勢便沒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只是仍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輛毫不起眼的馬車。 “車上是何人?” “丞相府門客,鐘離竟?!?/br> 丁未翔說罷將一塊腰牌雙手承了上去,有士兵幫忙遞給那銀甲小將,他看了看確實沒有不妥,便冷聲問道:“只他一人?” 丁未翔有一瞬間的猶豫,那小將眼神十分凌厲,馬上查覺,冷笑一聲:“丁中尉莫怪本將軍多疑,實是最近畿輔一帶不太平,常有人冒充朝廷中人打探王城消息,圣上有旨,嚴查入闕城的各條要道,以防賊人有可乘之機?!?/br> 肖南回在馬車里聽著,有些坐不住。 這皇帝老兒好生令人心寒,她一路千辛萬苦、出生入死、一波三折,總算給他把那勞什子玉璽尋了回來,現在他卻派人在家門口給她下馬威?還懷疑她是賊人? “哼,皇帝的眼神怕是不太好,居然尋了這么個主來守家門口?!?/br> 說罷也不看鐘離竟作何反應,一把將馬車簾子掀開,沖著馬上那人自報家門道:“在下是青懷侯府的人,并非什么賊人。如今趕著回城,還望將軍莫要為難我等,快些放行吧?!?/br> 不知是不是她錯覺,肖南回覺得那銀甲小將聽了她的話竟連人帶馬退了半步。 “青懷侯府的人?可是姓肖?” 廢話,青懷侯府總共就那么幾個人,做官的更是只有那兩個。這人怎么比她還不熟悉朝中的事。 “是,在下青懷候義女肖南回?!?/br> 銀甲小將沉默了許久,才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原來是肖隊正?!?/br> 肖南回自認官小勢微,無人認得她一個小小隊正,所以在外報名號時也不客套,都是直接報上青懷候府的名字,這樣也省得之后浪費口舌多做解釋。 可眼下這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軍銜,也是少有。 “將軍難道認得在下?” 銀甲小將卻突然調轉馬頭,將一個馬屁股留給肖南回:“不認得?!?/br> 不認得就不認得唄,正好,我也不認得你。 銀甲小將已經走遠,他身后跟著的親兵對丁未翔說道:“將軍與巡視小隊正好回城,丁中尉可愿一道回去?” 丁未翔看一眼探著個腦袋的肖南回,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甚好?!?/br> 第33章 卑鄙 應付完那勞什子左將軍,肖南回板著臉把簾子放下來,一屁股坐回墊子上,馬車又緩緩移動起來。 過了一會,她覺得似乎有人在打量自己,一回頭才發現鐘離竟正淡淡看著她。 肖南回撇了撇嘴:“怎么?發現我不過是個小小隊正,便覺得我不配與你同乘一車了?” 鐘離竟搖搖頭:“只是先前不知,原來你對當今圣上竟然意見這么大?!?/br> 肖南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先前她無意中抱怨的那幾句話,當下裝傻起來:“你在說什么?我不太明白?!?/br> “肖隊正剛剛才說過,現下便忘了?” “我這人,忘性大?!?/br> “無妨。肖隊正不記得,我還記得。你說,皇帝眼神不太好?!?/br> 肖南回臉上一僵,皮笑rou不笑地咧了咧嘴:“有嗎?一定是你聽錯了?!?/br> “你還說......”鐘離竟的半句話最終沒能說出口,被肖南回一把捂回嘴里。 女子掌心不似柔荑那般溫潤細膩,反而有一層薄薄的硬繭,粗糙的有些硌人。 而男子的唇卻比看上去還要柔軟,溫熱的氣息似乎灼傷了肖南回的手,令她沒來由地想起方才溪邊馬車前,他從她手上采擷果子時的情景。 肖南回驀地將手縮了回來。 車廂中一時寂靜,先前進行到一半的對話戛然而止,卻再沒有人將它提起。 距離闕城的最后一段路程,就這樣在安靜中平穩度過了。 日落宵夕山前的最后一刻,肖南回終于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了闕城。 此去霍州,實則前后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卻也仿佛出征后回朝一般。以往她在外駐軍月余甚至一年多后回城時,第一站都是要去望塵樓找姚易的。她的頭發長得很快,長時間不修整行軍時便會難以打理,杜鵑是決計不會讓她動頭發的,所以每次只能去找姚易幫忙。 這一次,她也是要去找他的,只是不是為了頭發,而是為了那盒子里的東西。 “此行多謝鐘離兄借車馬一用,既然已經回城,不如就此別過。想來鐘離兄也有要緊事要辦?!?/br> 鐘離竟看一眼肖南回,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自然。此處尚在城門附近,人多眼雜,待行到丁禹路附近,便與姚兄作別?!?/br> 肖南回覺得也對,便點頭同意了。 馬車又行了一盞茶的功夫,緩緩停了下來。 只是不知為何,車廂外似乎人聲亦是嘈雜,不比城門附近時安靜多少。 “到了?” 丁未翔已經將車門打開,示意肖南回可以下車了。 她跳下車轅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擺上了不少攤位,每個攤位上都懸一盞糊著粉紙的燈籠,燈籠下人頭攢動,多是姑娘婦人,而那攤位上賣的則都是些胭脂水粉的小玩意。 “今天是什么節日嗎?” 丁未翔聽見回頭,先是有些驚訝,復而想起什么看向肖南回:“倒也不是什么節日,是城中一年一度的桃花集會,商戶們會擺些夜市,來逛的大都是女子。肖隊正對這些不感興趣,想來是不知道的?!?/br> 桃花會肖南回是聽過的,但誠如丁未翔所說,她一介習武之人,平日里莫說搽脂抹粉,就連釵環都甚少戴在頭上,這類集會她從未關注過。如今一見,竟然比想象中還要熱鬧不少。 這一分神的功夫,周圍的人又漸漸多了起來,她可不想一會撞見熟人,便要吩咐伯勞快些將行李整理好。 “肖南回?” 一聲又尖又細的女聲在肖南回身后炸開,像是一根尖銳的指甲刺激著她的神經。 與此同時,伯勞那廝像是見了貓的耗子一般,狠夾了一把吉祥的肚子,飛也似的逃沒了影。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她不回頭也知道喊她的人是誰。 但仗著周圍這么多人打掩護,肖南回決定暫時裝聽不見,猥瑣地縮了縮脖子。 “肖南回!” 那聲音又近了幾分,這回帶了些怒氣,還有幾分確信。 肖南回換了個姿勢,正準備再抗一抗,誰知她面前馬車里的男人竟然在此刻好死不死地開了口:“咦?那邊好像是你的熟人?!?/br> 肖南回絕望地閉上眼,只聽后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秒杜鵑的魔爪一把按在她肩頭,將她掰了過去。 “肖南回,你竟敢裝作聽不見老娘喚你?!你還知道回來?不如死在外面算了!” 杜鵑最怕別人說她老,所以很少自稱老娘。除非是氣急了。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街上往來除了閑逛的人,還有不少收工回家的路人,杜鵑這一嗓子引得路上人人側目,肖南回只恨自己的臉沒有生的細小些,能用這袖子來擋一擋。 “杜鵑姐,我錯了還不行嗎?你行行好,莫要在這大街上呼來喚去的了?!?/br> 杜鵑秀眉一豎,聲音倒是小了下來:“哦?你知道錯了?那錯在何處?” 肖南回囁嚅:“錯、錯在......” 杜鵑冷哼一聲,手中剛買的銀釵子往頭發里一插,騰出手來飛快擰了肖南回的耳朵。 “說不上來是吧?今日活計我也做妥,有的是時間陪你好好聊上一夜,看看你這腦袋瓜里究竟裝了些什么道理?!?/br> 肖南回慘呼,她一直不明白杜鵑那樣的纖纖細手,怎么有著如大悲寺方丈枯禪手一般的功力。 “等下?!?/br> 鐘離竟的聲音慢悠悠從車上傳出,杜鵑愣了一下,手下力道不自覺就松了些。 肖南回一點也不意外。第一次聽到這聲音的人,大都是這個反應。 “未翔,將姚公子的行李拿給他?!?/br> 幾個布包和郝白贈與她的大盒子被從車簾后推了出來,末了一只骨節分明、玉樣精致的手從簾子后伸了出來,優雅地將那千辛萬苦得來的盒子鄭重放在那一堆行李的最上面:“姚公子這最重要的東西可別落下了?!?/br> 杜鵑看著那只手吞了吞口水,聲音不自覺地就溫柔了起來。 “多謝這位公子,我家南回性子頑劣,定是多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多多諒解?!?/br> 添麻煩?誰給誰添麻煩還不知道呢?! 肖南回覺得對方絕對是故意的,她要在城門下車他就偏不肯,非要挑這什么丁禹街,又正好碰上杜鵑來逛桃花會,怎么能事事都如此湊巧呢?正要狠狠質問上兩句,杜鵑手下的勁道又提了起來,這回是狠狠掐在她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