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說話，葉華全以為他默認了，聲音緩和了一些：之前你弟弟說的那些話別往心里去，我跟你學校通過電話了，老師說只是同學間正常的相處，沒什么喜不喜歡男人的，舒陽不過是擔心你。

    擔心不能把他趕出葉家嗎？

    葉堯懶得再聽他顛倒黑白還把自己當成傻子一樣哄騙。

    他抬起眼眸：您說找我有事

    哦，對。葉華全沒在意他的打斷。

    他今天來本來也不是為了這兩三句無關緊要的事。

    你哥哥快回來了，六月，國家醫科院已經給他保留了研究員的位置，但就算你哥再優秀，想要在里面站穩腳跟也得拿出成績。說到這里，葉華全咳了一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葉堯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他這犯蠢的模樣葉華全見得多了，換成平時，早罵一聲蠢貨拂袖離開，但今天不行。

    他眉頭又皺起來，強行壓住不耐煩：你母親應該還有留下來的東西，拿出來給你哥哥用。

    東西？葉堯茫然，什么東西？

    你母親臨走之前沒給你留點什么？葉華全看了眼這棟屋子，意有所指。

    葉堯的手瞬間攥緊。

    有那么一刻，他就想不管不顧地把葉華全丟到外面去！

    這個男人用盡各種手段從自己母親手里騙走了藥方發了家不算，連她死后最后的凈地還要來玷污踩踏！

    他渾渾噩噩被葉家騙得團團轉那幾年，葉華全不止一次表現出對這房子的垂涎，葉堯不信他沒搜過這屋子，怕是已經掘地三尺。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仍舊不滿足，恨不得把人從墳地里拖出來連最后一點骨髓都咂干了才甘心！

    他怎么還能有臉面來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你媽出來的時候老爺子應該給了她不少珍藏的好東西，她走得急，也沒跟爸說放哪了。葉華全覺得對這個兒子說話不能太婉轉，干脆直截了當道，她要是告訴你了，你就拿出來讓你哥先用，到時候你哥被上面賞識，也是你的、咱們葉家的榮耀。

    快畢業了吧。葉華全話題一轉，落到葉堯的身上，是時候收收心，我在公司給你留了個職位，還是畢業后你想去醫院實習？

    葉華全恩威并施，自以為給了葉堯很大的好處：以后你哥在醫科院有了地位，咱們葉家跟著沾光，至于你，到底是葉家的孩子，你哥和我都不會虧待你。

    葉堯實在聽不下去這男人繼續自說自話，騰地站起來：我去給您倒水。

    他快步走向廚房。

    直到視野里看不到葉華全，葉堯才停下腳步，僵直的脊背緩緩垮下來。

    葉堯的外祖家是有名的醫學世家，在整個華國都舉足輕重。

    如果沒有葉華全，他的母親沈清瓊本該是一個被父母寵愛這輩子都不該知道憂愁為何物的大家小姐。

    但偏偏，她遇到了當時家境普通卻風度翩翩器宇軒昂的葉華全，兩人很快墜入愛河、結婚、生子。

    再然后，葉堯的外公過世了。

    他永遠記得在外祖父葬禮的那天晚上，葉華全帶著一個女人和一個男孩到他和母親的面前，用一種極其坦然的態度輕描淡寫道：小堯，這是你哥哥。

    當時不過三歲的葉堯抬頭眨巴著眼睛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大的哥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女人絕望的哭泣、男人冷漠的喝罵，從此以后貫穿了他的童年。

    沈清瓊沒能堅持多久。

    她的身體在生葉堯時就被傷了根本，再加上父親的過世、丈夫從頭到尾的欺騙利用，抑郁傷心之下撐了幾年終究撒手人寰。

    而葉華全卻靠著沈家的勢力和傳承繼續春風得意，生意越做越大。

    孩子

    葉堯閉上眼，耳邊響著女人柔軟的嗓音。

    是mama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外公

    mama不希望你報復不要怨恨

    只有這套房子能留給你了

    mama永遠愛你

    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暈開，葉堯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擦了一把。

    他冷靜下來，眸中漆黑陰沉，端著倒好的水走出去。

    葉華全靠在沙發椅背上，見他遞水，嗯了一聲接過來，又問他：有沒有想起什么？

    沈家一些不外傳的方子他當年伏低做小要過來不少，不是這樣他的醫藥公司也不會開得這么順利。但葉華全總覺得沈老爺子還留了一手，到底不姓沈也沒入贅，一些最核心的只可能留在唯一女兒的手里。

    只可恨沈清瓊那個女人，到死都沒有吐露半句。

    葉堯垂著眼睛，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什么東西，mama和外公都沒和我說過。

    葉華全眼神有些懷疑。

    但他不覺得這個沒用的廢物兒子有膽子欺騙他，想了想，歸結于沈清瓊心狠，寧愿把秘密帶到墳墓里也沒告訴自己的兒子，以免日后被自己套出話。

    葉堯看著他視線略帶渴望地在房子里繞了一圈，就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話，還沒死心。

    他叫了一聲爸：您要不然找個人把地板什么的打開看看吧，說不定外公有秘籍留下來藏在夾縫里了。

    葉華全差點一口水噴出來，狠狠悶咳了幾聲。

    這小子！說這話什么意思??？

    他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量葉堯，對方無辜地看著他，一副真誠為他考慮的樣子。

    明明是損到頭了的言語，配上他的表情，葉華全竟一時分辨不出他是挖苦還是真心實意這么想的。

    應該是巧合吧。

    他擰著眉頭，又不由來氣。

    果然是沈清瓊那個女人養出來的兒子，瞧瞧這是小輩該說的話嗎？一點腦子教養都沒有，簡直朽木不可雕！

    到這份上，就算葉華全其實真想撬開地板看看，也不能當著葉堯的面這么干了。

    他煩躁道：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

    葉堯縮了縮脖子，很羞愧的模樣。

    葉華全看到他這樣子都厭煩，眼看今天問不出個所以然，他站起身：行了，我來也就是問問你過幾天你哥回來，記得回家吃團圓飯，如果實在不想住回來

    他考慮一下，覺得不用見到這張和沈清瓊長得像的臉在面前亂晃也不錯：我也不逼你，別再惹事了。

    葉堯應聲，把他送到門口。

    葉華全上了車，司機替他把門關上。

    葉堯看著車子遠去，臉上的表情緩緩收斂。

    他走回客廳，沉默著把剛才葉華全喝過水的杯子扔進了垃圾桶，又拿著布把他坐過的地方狠狠擦了兩遍，這才覺得壓在心口上的東西稍微褪去。

    他走到客廳擺放的那張沈清瓊的照片前。

    面對著鏡頭的女人笑得溫婉又好看，眉眼間的山水明媚永遠停留在了她人生中最好的時候。

    媽

    葉堯緩緩伸出手，從相框的背后拿出來一本小小的冊子。

    打開第一頁，上面淡雅娟秀的手寫楷書映入眼簾。

    是沈清瓊的字體。

    葉堯眼睛發熱，把小冊子摁在心口。

    涼涼薄薄的冊子仿佛帶上了溫度，是他小時候沈清瓊哄著他入睡時在他身上輕拍的溫柔觸感。

    你放心。

    他輕聲道，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我不會，讓任何人拿走你的東西。

    車上。

    葉華全看著窗外飛退的景色，眉頭不悅地皺起。

    沈清瓊留下的房子他不是第一次進，說要再翻一遍，其實他翻得也差不多了，然而他臆想中沈老爺子留下來的筆記卻怎么也找不到。

    真的沒有？

    他煩躁地扯開領口。

    不可能。

    一定是藏得隱蔽，那女人怎么可能沒有后手。

    下次或許連院子都要找一遍，萬一埋在土里了呢

    他沉思著，前面的司機一晃眼從后視鏡看到他，表情突然驚恐。

    葉華全只覺得車子猛然一個劈叉，差點撞到綠化帶上去。

    你干什么！

    車子堪堪剎住，葉華全陡然驚魂，喘著氣怒罵道。

    誰料司機的聲音比他還驚恐：先生！你你的身上！

    葉華全看見他眼神死死盯著自己，滿含恐懼，心中一突，猛地低下頭去，看清自己身上的剎那，他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這這是什么？！

    一顆一顆暴起的顆粒鮮艷扎眼，仿佛殷紅的血一樣，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葉華全眼睜睜看著它們肆虐著連綿成片，還在往衣襟下面更深地地方蔓延過去。

    他嚯嚯著從喉嚨口發出奇怪的聲音，忍不住用手去抓，剛一碰到，一股麻癢的感覺火燒火燎地沸騰起來，就像有人用毛毛蟲的觸須在他身上搓澡。

    葉華全一聲哀嚎：叫醫生！叫救護車！不對，送我去醫院！快！

    先生！司機的嗓門比他還大。

    葉華全一怔，聽到他的語氣中帶上了一點別的什么奇怪的東西。

    他低頭再看

    渣男。

    手臂上兩個字清清楚楚極其醒目。

    紅痕停止了擴張，安靜乖巧地棲息在他的皮膚上，甚至把那個渣字以充滿藝術性的線條拖長到了他的胸口。

    葉華全不用看都能感覺到司機害怕又異樣的目光。

    他抽著氣，腦子里一瞬間閃過那些他以為已經被帶到墳墓里的陰冷畫面，伴隨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從心底深處鉆上來。

    他瞪著眼白，手朝向空中徒勞地抓了兩下，就這么又難堪又驚嚇地厥了過去。

    先生！

    第十一章

    葉堯給葉華全端了杯加料的水，后續的事情便拋諸腦后。

    至于葉華全要不要去醫院、人家會怎么看待他、那一大家子怎么完成父慈子孝的畫面，都和他無關。

    在家又窩了兩天，葉堯每天都直播賣藥。

    每次他上線*都在，禮物從不吝嗇，他從一開始的惶恐不安到后來已經心如止水。

    難道是習慣了被人包養？葉堯癱在沙發里，捧著臉頰嘆了口氣。

    不能這么墮落了。

    煉藥得推陳出新，總是一種產品，觀眾很快就會失去興趣，葉堯沒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不在直播間里出現了，自己會是怎樣的心情。

    明天就出門找點新藥材。

    葉堯暗自決定了一下，端了鍋子便打開鏡頭。

    收到主播上線推送的粉絲們很快聚集在直播間里，爸爸爸爸叫得無比歡快。

    之前已經收到過藥的老板們別再私信了，給其他的朋友留一點機會。葉堯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翻動著鍋中的藥材。

    不需要鞏固療效，放心吧，一次好就是好了，沒必要再浪費錢去買第二份大家是嫌錢多嗎？葉堯嘆氣，嫌多的話可以給貧窮小主播送點禮物啊，我會送你飛吻么么噠，絕對不吃虧。

    【連臉都不露的男人竟然說出如此厚顏無恥之話！】【除非你給我們唱首歌！不然今天不刷禮物了！蘿莉音的那種！】不行！葉堯聲音里透著驚恐，是什么給了你們這樣的想法！

    【來啊來啊~】

    【你唱我就給你刷流星雨！】

    【摸著自己的錢包準備下個月吃咸菜了，主播真的不考慮一下嗎？】葉堯堅強守住底線：主播賣藝不賣身，你們這是侮辱我的人格！

    【喲喲喲~這倔強的小模樣~如果是*老板想聽呢？】【哈哈哈！那肯定是飛快地打臉順帶么么噠??！】葉堯嚴肅：誰來都不行！原則就是原則！你們休想

    【*在你的直播間送出一場流星雨，剎那璀璨，與你相遇，愿你心有靈犀的爛漫永恒不變！】原則原則

    葉堯的聲音頓時就飄了。

    嗯偶爾破例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哈嘍？主播你還好嗎？】

    【臉疼嗎？】

    【原則是喂狗了嗎？】

    咳，你們不懂葉堯只顧著盯那個出現在觀眾列表上方的藍色馬甲，*是直播間的第一位星球守護者，當然有一些優待

    【你還可以表現得再雙標一點2333】

    【自從*老板出現，爸爸的臉每天都是腫的！】

    【行叭，你說優待就優待，就是希望有一天我也刷上星球守護者的時候，這種優待還沒消失?！咳~堯臉頰有點燒。

    【*：已經帶上耳機?！?/br>
    【哈哈哈！*老板真身催歌！爸爸你這回還想逃到那里去？】葉堯苦苦堅持的原則瞬間潰不成軍。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點開曲庫。

    葉堯是會唱歌的。

    他很小的時候還不懂事，每天看著mama不開心也不懂為什么，只會一蹦一跳在她面前唱著從幼兒園里學來的兒歌，學小鴨子、學小兔子，看到mama微微笑起來的時候，他就覺得比吃到了mama不許他多吃的冰淇淋還開心。

    再后來，沈清瓊不在了，這個唱歌的習慣卻保持了下來，難過的時候、害怕的時候只要哼著調子，就好像mama還在，還能微笑地看著他，他就會平靜下來。

    葉堯垂眸，點了播放。

    溫柔地與我交談。

    你眼中有千言萬語。

    不要低頭悲傷。

    也請不要哭泣。

    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我也曾經和你一樣。

    伴著簡單的伴奏輕輕哼唱，葉堯的聲音清澈干凈，沒有沙啞沒有滄桑，就像男孩在低低訴說著過往，卻又莫名帶著點觸動人心的緬懷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