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凌霄穿過人群，終于跟趙思言會和：“今天這么大場面？”

    趙思言竟也是一臉興奮：“榮教授！榮克禮！飛機振動專家，今天來我們學校講課了！聽說他以后就是正職教授。我在圖書館看過他的書，怎么說，一句話形容：聽君一席話，勝讀十本書！”

    許凌霄看了眼他手里的書，道：“你是有看不懂的，想請教他吧？”

    趙思言扶了扶眼鏡：“難道你不是咩！”

    許凌霄點頭：“顫振一直是飛機設計的難題，我看過一些資料，但都沒找到能避免問題的結論?！?/br>
    趙思言道：“我還以為是我沒找到，現在聽你這么說，看來就是沒有了，這就怪了，為什么??？”

    許凌霄把書放到桌上，神色淡淡地說了句：“因為試飛員只來得及向塔臺報告一句’飛機顫振’，下一秒，飛機就瞬間解體，而從殘骸中，工程師并沒有找到任何有用信息，所以，依然是未解之謎?！?/br>
    聽到這話，趙思言嚇得汗毛直立，這時，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許凌霄打眼看去，就見一個身形高瘦，身穿軍綠色外套的中年長者走了進來，他的容貌，和大多數教授一樣，簡樸，但他們的目光里，都著同一樣東西，那就是——睿智。

    而許凌霄在這個年代所看到的唯一一份關于飛機顫振而高空解體的資料，就來自于榮克禮的論文。

    “顫振，是飛機在飛行中經常會遇到的現象，受附近氣流渦流的影響，機翼可能發生橫向和縱向兩種方向的顫振，當顫振劇烈到一定程度時，飛機會瞬間解體，因此，飛機在設計時，都要考慮特殊顫振如果發生，該如何處理，而這，就需要通過試飛來檢驗……”

    一節課聽下來，趙思言連眼睛都忘了眨，一個勁地做筆記，反倒是許凌霄，面露沉思，等講完，榮克禮看向學生：“大家有什么問題，可以舉手提問，當然，如果不好意思說，也可以私下來問?！?/br>
    他這番平易近人的話，一下讓剛才還小心翼翼聽大佬講課的學生們，都瞬間笑出了聲。

    這時，榮克禮就見烏泱泱的一群人中，冒出一道纖細的手，他點了點頭，示意學生提問。

    “榮教授，請問，如果飛機在高空中，發生顫振解體，在沒有任何有用信息遺留的情況下，我們還能通過什么手段排查故障？”

    榮克禮雙手撐在講桌邊，目光看向這位站在人群中俏生生的少女，略一沉吟，才開口道：“只能，再試飛一次?！?/br>
    他話音一落，在座的學生頓時詫異，趙思言驚恐道：“已經解體一次了，還要讓試飛員上天嗎？”

    這時，少女只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br>
    就在她坐下時，榮克禮忽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許凌霄動作一頓，重站直身，道：“我叫許凌霄?！?/br>
    榮克禮臉色微微一愕，許凌霄，原來，航空系主任跟他說的好苗子，竟是這么一個小姑娘。

    “好，下課后到我辦公室一趟?！?/br>
    大佬話音一落，趙思言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好家伙，舉手提問玩這么刺激的嗎！”

    辦公室里，榮克禮開門見山，直接問了句：“對飛機顫振問題，有興趣？”

    許凌霄點了點頭：“我看過榮教授發表的一些研究成果，幫助很大，所以我也想參與到顫振問題的科研課題?！?/br>
    榮克禮臉上淺笑：“說說看，你有什么想法？”

    許凌霄：“如果設計師能和試飛員一起上天，也許可以更快找到解決的辦法?！?/br>
    她話音一落，榮克禮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第27章 27【二更】

    榮克禮面露欣賞道：“我聽說, 你的主修的是航空飛行，并不是飛機設計，我還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 這樣吧, 你回去寫一份關于顫振試驗的可行性報告，明天拿來給我看看?！?/br>
    這正是榮克禮把她叫來的目的，而且, 他說的明天, 肯定是越快越好。

    時間緊迫, 但許凌霄卻沒異議, 反而眼睛一亮，點頭道：“謝謝榮教授?！?/br>
    榮克禮是人如其名, 一點寒暄禮節都沒有, 三兩句話把事兒都交代清楚。難怪之前就聽說，他主持開的會議, 絕對不會超過五分鐘, 因為太忙了，開會影響他搞設計！

    而許凌霄回去后，就根據榮教授給的資料，開始熬通宵寫報告，想得入了迷, 以至于肚子“咕咕”唱響的時候，才知道，已經是半夜三點半了。

    高強度的腦力消耗直接讓她能量池告急，餓起來看外文文獻時的眼睛都有些恍惚，遂打開放在床頭的鋁盒，里面躺了顆藍白色包裝的巧克力, 她沿著封口小心撕開，掰下了一小塊巧克力放到嘴里，甜味一點點在舌腔漫延，像涸澤的魚，終于回到了海里。

    剩下的巧克力，讓她包好重新放回了鋁盒里。

    ——

    第二天一大早，航大行政樓的走廊上，系主任正走向榮克禮的辦公室，臉上還洋著快樂的笑，手里捏著用牛皮紙包好的半斤茶葉，剛要推門，就見未闔上的門縫里，此時正站著一道纖細的身影。

    “咦？這不是許凌霄嗎？”

    系主任先是愣了幾秒，這才琢磨明白，敢情這榮老頭來上課的第一天，就把許凌霄給拎了回來！都不用他說好話，看這榮克禮臉上的笑，他就知道，事兒是成了。

    而沒等系主任在門口“八卦”夠，許凌霄已經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主任?！?/br>
    系主任臉上嘿嘿笑道：“凌霄同學，這么早啊?！?/br>
    許凌霄應了聲，讓開道給系主任進去，末了，還幫他們把門給帶上了。

    “榮老，這苗子，就栽到你塊知識的沃土里了？”

    榮克禮接過他手里的茶葉，走到靠窗的桌子上泡起了茶：“下周不用安排我的課了?！?/br>
    系主任本來還美滋滋等喝茶，這榮克禮的一句話直接給他打了層霜：“誒？你個老榮頭，我給你找了好苗子，你給我過河拆橋？把人帶走就不來上課了是吧？你對得起我們的感情，對得起全校師生的期待嗎！你去看看，這課還沒開始呢，教室里烏泱泱全是來聽你上課的，你忍心這么對待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嗎！”

    他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拿繩子把榮克禮捆住。

    “去，我下周要去一趟飛行院，得把凌霄也帶上，你不用給我安排課，但要給我安排一下課程，如果事情辦得順利，過兩天就能回來?！?/br>
    系主任的眼里正醞釀著淚花呢，忽然噎住了：“不是要走？”

    榮克禮給自己的水壺泡好了茶后，說道：“我去上課了，剩下的茶你自己倒?！?/br>
    系主任瞬間松了口氣：“得，別說自己倒，我給您沖了送嘴邊都行！”

    他這臉上的笑容，仿佛找回了春天的愛情。

    ——

    良城飛行試驗院。

    知道許凌霄和榮克禮要來的時候，程舟言和黃工他們早早就等在大門口。

    一看到朝大院駛來的轎車，就有人喊道：“凌霄！”

    榮克禮剛下車，就發現，大家對許凌霄的熱情，比他這個專家還要親切。

    “克禮啊，你可算把我的寶貝帶回來了?！?/br>
    程舟言上前握了握手，笑道：“自從兩年前凌霄去了首都上學，我每次都左等右等啊，多虧了你！”

    榮克禮在來之前，就跟程舟言打了招呼，申請在華國的良城飛行院做一次飛機的抖震科目研究，這也是程舟言他們一直在攻克的難題。

    有的飛機研制出來，沒有抖震現象，而有的飛機沒飛多高，就開始晃了，這問題要不解決，那就一直是航空界的玄學。

    榮克禮帶著許凌霄剛到，就在程舟言的辦公室里開了個小型會議，但作為老朋友，程舟言知道他的脾性，直接道：“試驗機都給你們準備好了，說吧，想怎么做?！?/br>
    許凌霄將試驗報告放到程舟言的桌上，說了句：“我們計劃，再飛一次?！?/br>
    突然，程舟言翻報告的手忽然頓了頓，剛才見到許凌霄時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凝住了。

    “這個試驗機型，在上次試飛的時候，才犧牲了一名經驗老道的試飛員……我的建議，是先做地面排查，再考慮試飛?！?/br>
    榮克禮沉了沉氣：“現在任何失敗數據都沒有，地面排查更不知從何做起，除非再飛一次，拿到準確的測試數據?！?/br>
    程舟言雙手撐在桌上，沉吟了片刻后，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本牛皮封面的紀錄簿，遞到了坐在對面的許凌霄和榮克禮面前。

    “這是飛行日志?！?/br>
    許凌霄翻開一看，發現上面有紅黑相間的兩種筆跡，略一抬眸，看向程舟言，只聽他道：“如果試飛時遇到險情，當天的飛行日志，就會用紅筆填寫?！?/br>
    她一直看到最后一欄，上面的險情赫赫紅色，而且，后面還寫了一句：程少微，代。

    如果這一天的試飛員犧牲了，那他的飛行日志，將由戰友代寫。

    看到這里時，許凌霄的心頭，澀澀地堵著，沒有人能在一個生命犧牲面前，可以無動于衷。

    榮克禮，也沉默了。

    程舟言深深地吐了口氣：“要不，先做一下風洞試驗……”

    榮克禮忽地站起身，似乎在隱忍著什么，雙手撐在腰后，走到窗戶前，讓自己冷靜了下，才開口道：“咱們的風洞，就夠放一個1:24的模型進去，測出來的數據，誰能保證準確？這次不上天，以后還得上?！?/br>
    許凌霄緊緊抿著嘴唇，總是要有人去做這件事，不克服，下面的路就全都走不通了：

    “程叔，我來試飛?！?/br>
    “不行！絕對不行！”

    程舟言想都沒想，直接堵住了許凌霄的申請。

    但她清凌凌的眼神，程舟言卻不敢看了。

    他是總設計師，也是人，曾經，他對設計飛機有著一腔熱忱，覺得失敗一千次，我就再做一千零一次，可那時候，他尚且年輕，不知道，這條路上的每一項成果，都是用血rou鋪出來的，他要面臨的不是試驗失敗，而是死亡。

    “你們……給我一晚上的時間?！?/br>
    許凌霄目光凝在程舟言身上，兩年不見，程叔鬢角的白發，更多了。

    而榮克禮，為了找到克服飛機顫振的原因，投入了半生心血。

    程舟言抽煙，但結婚后就戒了，除非壓力巨大，熬夜的時候，沒有咖啡打精神，就只能靠點尼古丁，但這也都是自己私底下抽。

    這會，他拿著一包煙，走到了試飛員的宿舍。

    敲了兩下門，沒等里面應聲，就直接擰鎖走了進去。

    屋子里青年還在拿毛巾擦頭發，見程舟言進來，就順手挪了張椅子給他，剛一抬眸，就看到桌上放了一包煙。

    程少微眉稍一挑，不知老程又有何交代，畢竟抽煙這種事，他是嚴令禁止的。

    “你繳的這贓物，可不是我的?！?/br>
    哪知他話音剛落，就見程舟言自己打開了煙盒，擦了火柴，竟當著兒子程少微的面，抽了起來。

    程少微：“……”

    好家伙，給他送二手煙來了！

    于是，程少微趕緊打開了窗戶，讓煙味散了出去，自己則站到門邊，盡可能離親爹遠一點。

    而程舟言仿佛是把他這兒當吸煙區了，抽了一根接著一根，程少微想洗衣服，但怕洗了之后，就全染了他的煙味。

    遂只好雙手搭在走廊的欄桿邊，朝樓下望去。

    視線所及處，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纖細身影，此刻正在樓下跟其他同志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