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 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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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甜軟, 原本清透干凈的眸子隨笑容彎成小小月牙,嬌得不像話,不停揮著手, 像個超有禮貌的小朋友,遇見不認識的人,都親昵大方地與人告別。 “再見再見,路上小心哦?!?/br> 有男人見有美女這么熱情,起了歹心,得寸進尺就要上前搭訕。 人沒走到跟前,一道冰冷眼風殺過來。 那人高大冷峻, 就站在孟聽枝身后,面無慈色,字冷聲沉地警告。 “她說再見,聽不懂嗎?” 對方迫于威壓, 再不敢近一步, 訕訕撓頭走了。 孟聽枝發頂戴著精致漂亮的小皇冠,扭回頭,程濯就那么和她對視著,坦蕩直白, 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縱容。 這份游刃有余,她多久都學不會。 她越想越氣,硬聲道:“我也跟你說了!” 他們也早就說再見了。 程濯靠近一步,毫無原則。 “聽不懂?!?/br> 那一刻,孟聽枝的心情無法形容,眼眶酸熱,她怕丟臉,直接下臺階,沒想到步子急快匆匆,最后扭到了腳。 人沒摔,程濯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童衛臉上杰克船長的妝效,經過一晚的糟踐,頭巾拆了,折一折拿在手上扇風,已經看不出半點電影角色的樣子。 叉腰站在門廊下,他看著程濯打橫抱起蹬著小腿的孟聽枝朝停車區走去,一臉按耐不住的八卦欲:“真是枝枝前男友么?” “老早學校不是還傳過枝枝男朋友開柯尼塞格么?真的假的?是這個帥哥么?” 周游環著手臂,“嗯,就是那個?!?/br> “靠,那也談了挺久了吧?” 周游:“畢業就分了?!?/br> “不是吧?” 那輛白色賓利調轉方向,一腳利落油門,繞過寫真館前的花圃,并入夜間車流,很快消失。 童衛目光追尋出去,細品道:“怎么分的???不像啊,感覺他倆挺好,那哥們看著挺有品,不像是持帥行兇那掛的?!?/br> 周游看著來來往往的車燈,目光再眺遠些,能看到中心區的高樓大廈。 她指著一個方向跟童衛說:“那位程公子何止有品,人家有的,是正常人都難以想象的好嗎?” “你知道蘇城有兩條金緣路嗎?” 童衛點頭:“知道啊,去萬競廣場必經金緣路么,怎么了?” “萬競廣場是以他mama的名字取的?!?/br> 童衛面色瞬間驚?。骸八运粘淌悄莻€……” “就是那個程?!敝苡吸c到為止。 “他那種家庭可能身不由己?不清楚,反正他對枝枝一直都很好,我們大四有課那會兒,他還經常自己開車來接枝枝,后來不知道怎么就散了?!?/br> “枝枝好喜歡他?!?/br> 深夜,路況暢通,車子一路無阻地開到梧桐里的巷口。 程濯停車,解開安全帶,看了一眼副駕駛上始終保持看窗外姿勢的孟聽枝。 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程濯下車,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她沒有昏睡,甚至沒有閉眼,一雙清柔似月的眼,嵌著稀碎空茫的光,很僵持地望著車門外的程濯。 程濯問:“腳還疼嗎?” 她搖搖頭,手臂往下,伸到車座暗處,動了兩下,只聽兩聲悶悶的咚響。 “我想光腳?!?/br> 話落,一雙擺脫細高跟束縛的白皙腳丫,從車門邊探近路燈光暈里。 伶仃瘦骨,像即將墜地而毀的脆弱瓷器。 程濯躬身探進副駕駛,先是解開她的安全帶,手臂撈起她的膝彎,妥當熟稔地把人抱出來,再抬腳踢合車門。 車燈滴聲快閃后,熄滅。 周遭安靜得像一場默劇,只有樹葉間彼此摩挲的沙沙聲。 他抱著孟聽枝走進梧桐里。 不知道誰家院子里木姜花開得盛,夜風饋贈,馥郁香氣灌滿整條老巷子。 裸在外的細白手臂摟他脖子,他身上熟悉的、帶一點殘余煙味的清冷體息,叫她懈怠多時的記憶,開始被迫復習重溫。 她縮起肩骨,那頂金屬皇冠碎鉆鋒利,和她柔軟溫熱的皮膚一樣抵著他的脖頸,皆似柄刀,凌遲呼吸。 她像意識到了。 一低頭,手指摸進發間,摘了夾扣在發頂的皇冠。 程濯沒有感到輕松。 巷子安靜,她再小聲說話,他都能聽見。 “這個皇冠,是不是你故意讓那個學姐抽給我的?” 程濯步子稍頓。 孟聽枝的音腔里,漸漸生起濕意,她強撐著平穩,怪他說:“你怎么老這樣?我都不喜歡的,一點都不喜歡!你為什么總要給我我不喜歡的東西,你為什么不能……” 聲音在這兒哽住。 她不重,他一路抱她都輕松,唯獨這一刻,guntang的眼淚浸透著他的襯衫,一滴接一滴,洇成沸騰的海。 他攥住拳,手背青筋一瞬分明。 “孟聽枝,把話說完行嗎?” 她在他懷里輕扭起來,“放我下來?!?/br> “鞋在車上?!?/br> 孟聽枝又怪他。 “我都說了,我想光腳,你總是這樣為我好,我明明都不喜歡?!?/br> 雨水集就在不遠處,這段路墊著年深月久的青石板,侵蝕痕跡重,半腐的磚,背陰處縫隙里有濃綠的薄蘚。 落地的一瞬,腳心泛涼,她腳趾不由地蜷縮起來。 盯著他衣服上那團濕跡。 她感覺那種不受控的狀態又回來了,就是在這個人身邊,他越是端著一派矜貴自若,她就如有縱容般的,越想做一點出格的、試探他底線的事。 她早就想做了。 上臺戴這頂皇冠時,看著臺下的程濯,像報復,像發瘋,竟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跟他接吻,想看他那張波瀾不驚,卻總能左右她思緒的臉上浮現不受控的錯愕。 跟別人接吻也行。 那就叫他發瘋。 可是,都沒做。 為什么不呢,她總是膽小,總是猶豫,總是顧慮重重,也總是一無所獲。 孟聽枝裸足站在他面前,抬頭問道:“你是不是忽然想起我來了,就想把我撿回去?” 自貶的作用是傷人傷己,程濯那部分,她做到了十分。 他神情恓惶。 “不是,我從來都沒有忘,別這么說,枝枝?!?/br> 她冷眼看著他,篤定又悲憤,“就是!” 他不解釋,叫她不要動,在這里等,又不放心她一個人,把電話打通,哄她別掛,人折回巷口的車里。 沒有人說話,手機聽筒那端,是他跑起來的呼呼風聲。 那陣風,從舊時光里吹來,肆虐多年,最后那一陣停在她面前。 他伸手,掌心里躺著一盒鐵皮舊顏料。 “你留在枕春公館的,怕它就這么放著會壞了,按照你那張修復記錄上做的?!?/br> 孟聽枝拿起那盒圖案復古的鐵皮顏料。 是曾經那堆他托溫迪購置的昂貴盲盒里,她最喜歡的一個。 老物件修起來要倍加細心,她當時做足了準備,可還沒修好,人就從枕春公館離開了。 東西一直擱在衣帽間的小臺子上,分手后,她也曾想起過這盒舊顏料,可能被打掃的阿姨當垃圾收走,也可能再無人問津吧。 她覺得遺憾。 可再想想,她那么多的遺憾,遺憾與遺憾交疊,這一個也算不上遺憾了。 輕翻一個面,她瞧見一串編號,真的是記憶里尾數和她的生日重疊的那盒。 一時有點不是滋味,手指在斷漆處蹭著,粗糙的顆粒磨著柔軟指腹,舊塵被抹去。 “吧嗒——”一整滴眼淚,砸落在盒子上,她手指握著拳,快速又用力地抹去,抬起頭時,眼眶里淚意猶在,折射著一片碎星似的光。 她喉嚨里哽得難受。 就像少女時期無數次路過他身邊的那種欲言又止,像被迫當啞巴。 “程濯?!?/br> 她輕軟地喊他,和過去一樣,那時她在人山人海外,此刻她在他身前眼底。 他應聲,“嗯?” 她用力攥著那盒舊顏料,指節有點發疼,期盼地望著他的眼睛,問:“你會把我喜歡的東西都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