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 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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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美云說:“那你回來先從臻南路那兒過一趟吧,七戶那家今年的租金一直沒交,他們一家明天要帶小孩子去申城看病,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剛剛說不租了,要清算,你過去順路買點牛奶營養品什么的給那個小孩子?!?/br> “哦,知道了?!?/br> 那家只有男人和小孩在,東西都收起寄走,店里空空的,門口堆了最后一點貨,用蛇皮袋打包好,寫了地址,等快遞上門收。 孟聽枝過去一趟,收了錢。 好大一疊現金,她就近找了一個atm機存到阮美云的卡里。 晚上這片街上亂,男人不放心她一個人,還帶著他的兒子陪孟聽枝去存錢,一路上很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是大字不識的粗人,他會識字、會存錢、會轉賬的老婆先去申城那邊租房子了,本來租金就一直拖欠,還要叫房東兩頭折騰。 孟聽枝這趟過來還買了那么多東西。 孟聽枝沖他笑笑:“沒事?!?/br> 他的兒子是上小學的年紀,但因為眼睛有問題,一直沒上學。 “是眼角·膜移植嗎?” 男人點頭,掩不住兒子即將見到光明的激動說:“是,從他三歲,我們就在等?!?/br> 孟聽枝側身,從隨身包里翻出一本小冊子,蹲在小男生身前,輕輕抓著他的手,把冊子放在他掌心里。 他觸覺格外敏感,一臉純真,立馬用手指仔細摸索著問:“這是什么啊jiejie?” 孟聽枝將冊子翻開,拿著他的手,輕輕放在銅版紙的頁面上。 “是我自己做色卡哦,還抄了詩,等你做完手術就可以看見啦?!?/br> 男人習慣了自己先看,再用匱乏的形容講給兒子聽,他彎下腰,看了后輕推推兒子說:“特別好看,還有圖,寫了好多字,然然,還不快謝謝jiejie,jiejie給你買了那么多吃的,還送畫冊給你?!?/br> 小男生緊抱著冊子,露出極向往的神情,很珍惜地說:“謝謝jiejie,我想很快就看到!” 孟聽枝摸摸他的頭發,“一定會的?!?/br> 從臻南路回來,孟聽枝沒直接回家。 路過長街,看見秀山亭后的熱鬧,黑暗夜空懸著幾盞孔明燈,從譚馥橋的舊籃球場方向飄出,如濃稠墨布上的溫暖火焰。 走到三生有信門前,她略一停步,門口的畫報已經換了。 馬利油彩換成了榭得堂水粉。 手機鈴聲和十四中最后一節晚自習的放學鈴聲幾乎同時響起。 孟聽枝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陌生號碼。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一看到陌生來電就會驀的激動一下,但都短暫,她清楚地記得那人電話的尾數。 路邊的玉蘭盛放到極致,香氣稠馥,她站在樹下接通了電話。 “喂?” 幾秒空白后,她下意識看屏幕,懷疑是不是打錯了? 正要掛斷,聽筒里倏然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 “孟聽枝?!?/br> 那聲音啞得幾乎變調,短短三個字,叫她蹙起的眉心滯了下,指關節生銹一般懸停在紅色的掛斷鍵上方。 早已散場的劇院里,上一幕戲的演員猝不及防被再度推至燈光下,該如何致辭開場? 這又是什么戲呢? 孟聽枝不知道。 她克制地一再屏息,如溺水之人不敢輕易開口,她非常清楚,稍有異動,她就有可能會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嗆死。 刻意的沉默,襯得前方十四中放學動靜格外熱鬧,那道啞得近乎變調的男聲在她耳邊,再度開口。 “孟聽枝,你在我卷子上寫的是什么?我們之間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情緒灼燒,成了水壺底那層年深月久的垢。 起初的模樣多難追究。 孟聽枝聽到他難受到不行的聲音,在她沉默后,不肯罷休地在夏夜黏灼電流音里響起。 “孟聽枝,我是失主?!?/br> 水壓超過閾值那瞬,她不得不松開唇瓣呼出一口氣,隨之失重的,還有眼眶里早已經蓄滿的眼淚。 她轉首,一雙淚眼,婆娑而斑斕,遙望燈火煌煌的秀山亭,光暈大大小小的模糊圈疊。 一再忍住的哽塞,這才倔強地出了聲。 “你不是?!?/br> 她抿唇,壓住顫,喊他的名字,“程濯,你高三出國那年,我給你寫過一封信,只是……”她喘著氣,說不下去地哽住。 “你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兒嗎?” 這話一出口,就仿佛將不見天日的漫長暗戀曝露開來。 何止第一次呢,是無數次,她無數次路過他的世界,他一次都不會記得了。那么老舊的少女心思,除了她自己,不會有誰會在意。 她在那頭輕輕的抽泣聲,壓抑得幾不可聞,可偏偏那點斷斷續續的聲頻,叫程濯心臟疼得像被人一把攥住并不斷施加壓力。 “你還會告訴我嗎?” 那頭,孟聽枝沒有回答。 幾秒后,電話突兀地掛斷了。 程濯看著返回主頁面的手機,陷入了更大的迷惘,潮水四面八方地溫柔包圍,他是與外界半點聯系也無的孤島。 他保持垂頸無言的動作。 喬落也跟著拘束,自己的手機還在程濯手上,但她不敢輕舉妄動地拿回,剛剛這通電話她已經聽出苗頭。 推那碗醒酒湯,發出一點動靜,好叫程濯回神。 她清清嗓子,故作自然地問:“咳,你打電話給孟聽枝???” 程濯抬起頭,沒出聲,酒意混雜里眸子那點僅剩的清明依然有威壓,叫她少說廢話。 喬落又問別的,“你們見過面了?” “沒有?!?/br> 說完,他又想起先前兩次單方面的遇見,換了迷茫的聲調:“有吧,她沒有見到我?!?/br> 喬落半懂不懂,“沒有”和“有吧”之間是什么關系。 “她不想見你了?” 反駁的話就在嘴邊,想到剛剛她突然掛斷的電話,忽然他頭疼得要命,有生理的,也有心理的。 “或許?!?/br> 喬落沒見過程濯這樣情緒外顯的落寞樣子,一時也有點不是滋味的安靜,很多往常不會提及跟他的話,這時也有了傾吐欲。 “其實吧,你真的不太行?!?/br> 程濯抬頭。 “你這人太適可而止,哪個女孩子想跟人談適可而止的戀愛,哪怕再喜歡我都受不了,我希望那個人發瘋、失控地愛我,愛到沒了我就會死,而不是半點風吹草動,就把我放逐到安全的位置上去?!?/br> “就像今晚,你干嘛打電話,你直接去找她啊,哪怕她說了拒絕的話,也好看看她是不是口是心非啊?!?/br> 聞聲,程濯眸色微動:“現在?” “呃……”喬落打量著他,收回目光:“倒也不那么適合,而且你要想想見了面,你要跟她說什么呢?” “她說她給我寫過一封信?!?/br> 喬落一愕:“什么時候?” “我高三出國?!?/br> “???那么遠,”說完喬落就反應過來,“她不會喜歡你很多年了吧?” 程濯沒回答。 “我要回去?!?/br> “去哪兒?你現在這樣可以嗎?”喬落擔心地看著他。 程濯已經起身,拿起茶幾上那支手機,徑直朝門口走去:“回老宅?!?/br> 喬落亦步亦趨跟著他,又頻頻回頭不放心昏睡的徐格。 “不是吧你要回去翻信?高三得七八年了吧,怎么可能有?” 第55章 玫瑰刺 不亞于另一種形式的暴雨澆…… 雨水集隔壁是一家花店。 老板娘三十多歲, 幾年前沒了丈夫,帶著上小學的兒子一起生活,梧桐里這邊平時的人流不大, 除了熟客, 很少有人會來店里買花, 大多都靠接網上的單子。 所以生意時松時緊。 有時候老板娘忙不過來, 孟聽枝也會過去幫忙修修葉子,做點基礎活, 老板娘時不時給她送花,推拒不掉,也算禮尚往來。 但因為自己那個笨蛋兒子, 做作業特別費勁,經常不得不去請教孟聽枝,老板娘總覺得孟聽枝跟他們當鄰居真是吃了大虧。 今天,孟聽枝第三次剪玫瑰刺扎手,老板娘直接從柜臺后彈起來。 “行了行了,大畫家,再剪下去你這雙手要搭在我這兒, 我可賠不起,今天就那一小把,你趕緊放那兒,我待會兒自己來?!?/br> 孟聽枝用拇指指腹按著中指冒出一點血的小圓處, 尖銳短促的疼, 叫人驟然從走神中清醒。 她放下剪子,去洗了手。 手機橫放在柜臺上,正放著趙蘊如近期大爆的電視劇,瓢潑大雨, 男主角為了女主角雨夜開車狂奔。 “這年頭有錢人真會為了愛這么不惜命?” 老板娘方姐撇撇嘴,不太信,轉頭看從一堆姹紫嫣紅花束里頭走出來的孟聽枝。 “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畫室生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