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 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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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陳教授這個名字明明已經很適合了,一個已故多年,頗具神秘感的女畫家,未完成的作品擬名為涅槃,意象境界都有了。 簡直不能再適合。 悔,又算什么? “果然甲方最難伺候,那位程老板從不露面,一個外行人倒是怪會挑剔?!?/br> 孟聽枝就沒忍住去問他,為什么要叫悔?悔是什么? 隔了很久,孟聽枝以為他要么不回答,如果回答,多少要提及他父母之間的感情,或者要講講他母親生前最后一段時間的生活狀態。 可他只說了這一句話。 “悔,是一種無路可走的單向結束?!?/br> 好像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能猜到一點了。 孟聽枝把這句話添進去,《悔》這個名字忽然就有了種豁然明了的注解意味。 陳教授看了,也咂摸過來,“還是這個名字好,有種——” “人間煙火百味終嘗盡的感覺,涅槃是神的重生,悔,才是人的重生?!?/br> 展覽快結束前,溫迪去而復返。 無人處,微笑著遞給她兩張私人名片。 “董事長很欣賞孟小姐的藝術才華,有機會的話,希望您可以去更高的平臺上發展,這是島川集工作室的名片,如果孟小姐有興趣,可以打這個電話,如果您還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打這個電話?!?/br> 孟聽枝沒有伸手接,溫迪笑意加重,平穩的聲線里多了點循循善誘的味道。 “孟小姐,不是人人都有這種選擇的機會,好好把握?!?/br> 島川集享譽整個藝術界,對孟聽枝來說,更是神邸一般不可觸達的存在,她從小就愛的畫家矢藤源齋就是島川集出身的畫手。 溫迪將硬質卡片的一端放在她手背上,她不得不接過。 “您可以好好想想?!?/br> 說完溫迪就轉身上了車。 那張美術生人皆向往的褐藍名片,印日式的松枝云紋,稍稍一碰,頓覺荊棘刺指。 展會上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孟聽枝從后廊回去,天窗里灌進風,在狹管效應里呼呼作響,她迎著風,走到垃圾桶旁邊。 剛一彎身,身后倏然傳來一道女聲。 “真舍得丟?” 孟聽枝轉頭,看見曾珥。 米色的連體褲材質垂感皆精良,腕上是一只竹節包,稍稍抬頭,法式寬檐禮帽下由紅唇及上,露出一雙極通透無瀾的眸子來。 “如果我當年讀蘇大美院的時候,還沒畢業就有人遞島川集的名片給我,我不會隨便找個垃圾桶就這么丟了?!?/br> 如秘密被人不慎窺知,孟聽枝只覺得手里這張卡片燙手,緊捏后又松了力。 “所以你有你的成功?!?/br> 話語一出,便察覺語境里的歧義和冒犯,孟聽枝立即說:“抱歉,我的意思是人和人的選擇不同?!?/br> 曾珥沉吟,并不介懷,只露出一個淺淡又頗含意味的笑,“小學妹,你太年輕,人和人的選擇不同,前提是人人都有選擇,而現實是,同樣一段關系里,被動的人,是沒有選擇的?!?/br> 孟聽枝知道她在說什么,但沒有應聲,只是倔強的沉默著。 曾珥走過來,從孟聽枝手上拿過名片,好心替她放進口袋里。 她收回手,聲音也不再那么置身事外,溫和道:“有時候,及時止損就是最大的收獲,就算不要,也不要隨便丟了,留著當個紀念也好啊,等過個十年八年你回頭再看,看看——” “人生的風口,你曾經抓住的東西還在嗎?” 一墻之隔,有人在喊孟聽枝,說陳教授有事要交代她,她在曾珥的問聲里,倉皇低下頭,匆匆說了一句托詞就走了。 視訊會議一直開到深夜才結束,鄧銳敲門送進來幾分待簽的文件,又合上門出去。 程濯一目十行的翻閱完。 拉開抽屜,才想起來公章還沒有拿過來。 拿起內線電話,本要叫鄧銳現在去拿,看見此刻的時間,再一想想鄧銳已經跟著自己連軸轉好幾天了。 “你那么奴役鄧助理,讓人做這做那,跑斷腿還要當司機,他怕不是二十四個小時掰碎了在用?!?/br> 稍一閉眼揉眉,言猶在耳。 那個熱鬧散盡,水霧濃厚的冬日清早,氣息,觸感,還有蒙在被子里的悶軟笑聲。 皆都清晰。 四肢百骸忽然回過神似的陷入一種對照著的深深疲憊里,程濯“咚”地放下內線電話,往身后的皮椅里深深一靠。 剛想起來今天他的私人手機貌似安靜了一整天,正要查看,桌上的電話在安靜的空間里突兀響起來,是一個私人號碼。 手指扶上眉骨,程濯了然地開頭:“他到底還是去了?” “是?!?/br> 程濯懶散地低嗤:“演給誰看呢?!?/br> 電話那頭說:“不過有件預料外的事情,董事長遞了名片給孟小姐?!?/br> 程濯撩起眼皮,眼底的倦色頓空。 辦展日,工作室沒有加班,實習生也不存在散場后的應酬,孟聽枝從藝術公社做完掃尾工作,回到桐花巷。 入夏晝長,天色才剛黑。 孟聽枝手里抱著一疊材料。 剛剛陳教授喊她去,是因為有人在展上看中了孟聽枝獨立完成的墻繪,那人有家咖啡店正打算重裝,想請孟聽枝去設計。 她不是室設出身,自覺能力有限,怕擔不起旁人這樣的愛重,猶豫了一下。 陳教授拿了這疊資料給她,讓她回去看看。 好巧不巧,她前腳剛從曾珥那兒離開,還沒過多久,陳教授就提及了曾珥。 說曾珥大學在美院主修的是國畫,但后來油畫紙雕,甚至是室內設計,很多方面她都有涉獵并且做得非常成功。 “你還年輕,未來無限可能,沒必要現在就把自己框死,多去看看?!?/br> 這一天,她聽了太多意有所指的話中話,或許她真的太笨了,和聰明人打交道,總有點排斥疲累。 長街路燈下的棋攤未散,不知道是什么好局,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好些嚷嚷的大爺,落棋聲乓乓作響,有叫好,有唱衰。 正熱鬧的時候,城管來趕人,沒一會兒路燈下就散了干凈,有人從孟聽枝身邊路過,還意猶未盡談起剛才的局。 孟聽枝家對門之前住了一個老大爺,早年在譚馥橋業余象棋界,可謂是無敵手。 那會兒管得不嚴,周六周末,長街走幾步就有個棋攤,不止大爺,有十四中的學生也愛湊熱鬧跟大爺們賭兩把。 彩頭不大,勝負欲極強。 孟聽枝見過勝負欲極強的典型有徐格,他下象棋跟孟輝打麻將有點像,都屬于人菜癮大。 那天,是十四中的百日誓師大會,幾個學生代表著裝嚴整上臺演講的時候,底下方陣里的女生都在竊竊私語程濯的名字。 “不應該是程濯上臺嗎?” “對啊,怎么沒有程濯???” “我去,沒程濯還有什么看頭啊?!?/br> …… 那時候沒人知道,十四中的一代天驕根本不會參加國內的高考,他很快就會沒有任何預兆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里。 飛鳥拂云般的留下不可追尋的遺憾。 百日宣誓結束的比平時放學早,從校門口出來,孟聽枝還聽到奶茶店里女生的八卦。 “聽說程濯跟喬落分手了!你說他今天無故缺席,是不是因為不想跟紀枕星同臺?” “可能是吧,情敵見面分外眼紅?!?/br> …… 剛走到長街,孟聽枝腳步一頓。 剛剛處于八卦中心的男主角,正一臉不耐煩地等在棋攤旁,長身玉立,女生頻頻回顧,他毫無感知地閑散刷手機,徐格坐一個小凳子,抓耳撓腮跟大爺廝殺。 孟聽枝校服里穿著一件薄薄的連帽衛衣,她戴起帽子擋住小半張臉,走進他身邊最近的那家租碟店,站在最靠近門口的貨架上假裝挑選。 等她磨蹭夠了,隨便選一張碟出去時,棋面正走到僵持,孟聽枝低著頭路過程濯身邊,悄悄掃了一眼。 這局她見過對門的大爺下,脫口而出一句“馬走日”。 徐格對面的老頭如有神助,立馬打開了思緒,快馬先行,幾個來回,風向立馬不一樣了。 徐格氣得不行,“喂!觀棋不語真君子!懂不懂???” 孟聽枝停步,咬住下唇,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回身道歉的時候—— “就一小姑娘,還真君子,你是?臭棋簍一個,認賭服輸少丟人現眼了,走不走?” 那聲音,熟到不能再熟。 徐格拽起書包,低聲怨著,“草,我這衰了幾天了,這事兒千萬別告訴喬落,讓她知道得笑話死我?!?/br> 人聲皆散時,她才晃過神來繼續向前走。 手里是一張05版的《傲慢與偏見》,孟聽枝看原著更早,記得那句,要是愛你愛的少些,話就可以說的多些了。 近情情怯,從古至今,不分中外。 第45章 畢業禮 本來就是要分的 畢業典禮在六月初。 前一周, 阮美云就重視了起來,拉著孟輝去商場給他挑了一身行頭。孟輝本來說用不著,去年夏天還有一件新短袖, 他一次沒穿。 阮美云站在鏡子前, 往脖子上試翡翠和珍珠的項鏈, 拿不準哪一條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