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第111節
曾經晏潮生花了幾十年,才令他們認他為主,臣服于他。 而今的晏潮生,不是少年時那個摸爬滾打的自己,對付鬼域之人的弱點很有一道,他歸來不過半月有余,鬼域許多事已經井井有條。 今日是風伏命與昆侖談判的日子,以昆侖靈脈,以及萬年臣服,換取即墨少幽一條命,晏潮生讓人出去看著點,別讓即墨少幽死了。 想起即墨少幽這個人,晏潮生垂下眸。 在琉雙還是小仙草的時候,少幽殉了靈脈,化作汩汩不斷的靈泉,滋養整個昆侖,保昆侖靈脈千年不朽。 自己看著即墨少幽去死,并沒有阻止。這樣的犧牲,每個承載著一族使命的少主,都會去做。 包括晏潮生,為了令王族復興,走的路之沉重,世人難以想象??杉茨儆难吃岬姆ㄆ?,是自己給的。因此昆侖對晏潮生的情感很復雜,又是感激,又是憎恨。 那一日,當晏潮生回去,看見寢殿純真可愛的小仙草,聽她絮絮叨叨說起他不在的日子。他沉默良久,跟著笑了笑,沒把即墨少幽的死告訴她。 他還不太會愛一個人,卻也知道,少幽的死由自己促成,她許是會恨自己。 直到她死在天雷下那日,都不知道,即墨少幽早已死了快百年,百年里,她每每背上小包袱,想要去探望老友,都被他不輕不重攔了下來。 晏潮生摩挲著自己的手指,他許真是個混賬,才騙了她那么久,直到死,她都不知道真相。 晏潮生的馭魂輦從偏門出去,叢夏差點沒攔住,見到了晏潮生,這才舒了口氣,她央求道:“妖君陛下,小妖有些重要的話與您說,可否移駕小妖的宮殿?!?/br> 晏潮生居高臨下看著她,神色一頓,笑道:“就在此處說罷?!?/br> 晏潮生油鹽不進,叢夏本來還沒想到借口,如今咬牙,說道:“關于白追旭的,那個先前死在太初鏡里的人,您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嗎?” 晏潮生平靜望著她,若有所思。 白追旭,這個人在他識海里,沒什么印象,不過在屬于少年時自己的記憶中,還挺深刻。 空桑的大將,曾經赤水翀麾下最年輕得意的弟子。也是琉雙與如今的自己,恩怨的一環。那是琉雙的兄長,少年曾用半枚內丹挽魂。 “走吧?!?/br> 晏潮生跟過去,他倒是想要聽聽,叢夏想說什么。 叢夏慶幸琉雙曾經想辦法救人時,自己在鬼域幫她找了點東西,不然還真沒有半點兒可以耽誤晏潮生半刻的事。 她拖延著時間,為妖君泡了盞茶,晏潮生手指點在桌案上:“說?!?/br> 叢夏說:“聽說他還活著,被赤水琉雙救過來了,這些年她為了救那個人,不遺余力?!?/br> 話術也是種功夫,她在誤導晏潮生:看,她為了救那個人可以奔走三年,為了即墨少幽可以一同上戰場對抗風伏命,唯獨你,她親自殺了你,三年來再不提起。 晏潮生抬眸,笑道:“說完了?” 叢夏咬唇。 他眼里帶著涼意,叢夏本來想編點兒什么騙他,莫名生出一股寒顫般的冷意。 也不知是直覺還是什么,他突然朝窗外看了一眼,這一眼,他目光瞬間變了,沒有方才的虛情假意,身上的氣息一瞬十分可怕。 他回頭,威壓大開,叢夏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身體已經癱軟跪下。 心砰砰跳,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嚨,她怕得要命,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男人的臉籠在陰影中,眼尾銀鱗如珠玉,冷得攝人。 “你最好祈禱,她沒出什么事?!?/br> 窗戶被陰風扇動,叢夏匍匐在地,再抬起頭來,她才發現汗濕了衣衫,而原本站在屋子里的晏潮生,早已不見蹤影。 * 晏潮生趕到宮殿時,天上的劫雷已經成了形,正要往下劈。 幾個鬼婢神色驚慌往外逃,全然管不了里面的人。晏潮生臉色慘白,曾經折磨他萬年的噩夢,仿佛在這一刻重現。 他身子顫抖起來,萬般冷靜化作烏有。 琉雙死后萬年,他反復在夢魘中重復這一幕,他夢見她死在人間一場春雨里,自己踉蹌地跑過去,卻親自見她化作片羽,他連她的身體都留不住。 晏潮生以為自己經歷了那么多,什么都不怕,然而一個人最痛恨,最害怕的,往往只在一瞬間。他輕視少年時的自己無用,然而卻忘了,自己也有恐懼的東西。 他與所有倉皇的小鬼逆行,幾乎要瘋了一般撲過去。到了大殿,就看見穿著鵝黃小襖的琉雙被鎖鏈綁在榻上。 她低著頭,額上冷汗浸出,沒有放棄生的希望,在砸鎖靈契。 第一道雷落下,她倉皇抬眸,身前驟然凝聚出一團黑霧,劫雷全被黑霧擋住。 霧氣慢慢在她眼前凝實,成一個俊美無儔,帶著陰郁氣息的男子。 他比她高不少,面朝著她,張開手臂,擋下一道又一道劫雷。他咬牙切齒吸了所有劫雷,一副要與天道拼命的架勢。琉雙愣愣握住鏈子,仰頭看他的動作,表情有些傻。 這一幕與很多年前重合。 琉雙驟然想起,當她還是小仙草的時候,連最低等的血脈劫都怕得要死,被劈得吱哇亂叫,那時候他就是這樣全給她擋了,嘲諷笑看她。 而今,當她以為,晏潮生已經不管自己死活,巴不得自己被劈成飛灰的最后一刻,他回來了。 琉雙不愿承認自己害怕劫雷,上輩子死在劫雷中,成了她無法抹滅的噩夢。 太疼了,筋骨盡斷,魂飛魄散。 而此刻晏潮生逆著光影而來,瘋狂得恨不得去撕碎那天劫,她呆呆握住鏈條,懷疑自己看錯了此刻晏潮生的表情。 他面無表情,然而顫抖得厲害,眼眶中,一滴黑色的魂息,滾落下來,砸在她手背上,冰得她輕顫一下。 她張了張嘴,為人擋劫雷,劫雷只會更洶涌,懲罰狂妄不知死活的東西。漫天神雷包裹著晏潮生,仿佛要生生劈死他這個孽畜。 “你……” 他捧起她的臉,似哭似笑:“我在,一直在?!?/br> 第95章 道歉 有那么一瞬,琉雙甚至以為,眼前這個護著自己的人,并沒有生出怨懟之心,一直是愛著她的。 晏潮生沒有到來之前,劫云籠罩,琉雙毫無準備,就得迎上自己內心深處最害怕的東西,那些鬼婢見勢不妙,全都向外逃竄,沒有一個人試著給她解開身上的鎖靈契。 琉雙咬牙砸鎖靈契時,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里,她以為晏潮生不愿來。 此刻那滴魂息,在她手背只停留了片刻,化作黑霧散去。 她意識到那是什么,整個人幾乎傻眼。 兩輩子,從認識晏潮生,他全身浴血躺在仙草旁邊,到現在生死都經歷了一回,她見過他許多面:暴戾、殘忍、無力虛弱……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晏潮生會流淚,鬼修的魂息,每一滴,都是他們的魂力。 他……為什么會流淚?琉雙腦子轉得很慢,她甚至差點兒情不自禁去試圖握住那滴稍縱即逝的淚。 這太荒誕了,她亟需什么來證明現在的一切是真實的。 如果這時有一面鏡子,琉雙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傻透了,和做小仙草時仙草一樣傻。 還沒過去多久,劫雷已經像成年女子手臂一樣粗,狂風急雨般砸下來,晏潮生身體里的黑霧,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一股如沐浴在春日陽光下的暖意包裹著她。 琉雙再熟悉不過,這是渡過來的,屬于她的劫雷靈力。曾經有兩百年,他都是這樣護著他過來的。 她難免聯想到了那個人。 她抿唇看著眼前的晏潮生,他眼尾生出銀色鱗片,那鱗片并不難看,反而生出幾分屬于妖邪的俊俏意味。 他的手指還捧著她的臉,觸及她的體溫,他似乎也終于從那種瘋魔的狀態下冷靜下來。 他表情有片刻的扭曲,十分不自然,旋即就要松開她。 琉雙自然不會讓他離開,她心中疑竇叢生,他到底是誰?自己都經歷了那般離奇的事,萬一呢? 心中惶恐和復雜之色一并涌上,琉雙按住晏潮生的手! 天雷雖然因為晏潮生的抵擋,壯大好幾倍,不過對于如今的晏潮生來說,它只會令他受些傷,并不致命。 眼看劫雷已經偃旗息鼓,琉雙生怕自己抓不住這一刻的感覺,連忙道:“你是誰?” 他就著這個姿勢,也沒松開她,他垂著眸,因為整個人身上還帶著劫雷的光,顯得可怖又陰沉。 他的手指慢慢在她臉頰上摩挲著,咬牙笑道:“你說呢,琉雙仙子?!?/br> 少年的仇恨感一瞬又回來了,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被他冷冰冰的手指觸碰,全身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險些就叫出聲,琉雙忍住,把他手指撥弄開。 他冷笑了一聲,似乎對她“過河拆橋”的行為見慣不慣。 晏潮生身上再沒方才給琉雙的那種感覺,他直愣愣擋完最后幾道劫雷,用眼神作刀,剜了她一眼,壓不住眼中的沉重之色,甩袖便走。 那鎖靈契自然也沒有給琉雙解開,琉雙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看著空中四散的濃烈鬼息,心里生出愧疚之意來。 琉雙終于意識到前世與今生有很大不同,晏潮生再也不是以妖身修鬼道,他連妖身也沒有了,只剩一縷如惡鬼般的魂。 他無法再流血,受怎樣的傷,都只能化作鬼息,折損了修為,消散于世間。方才那滴魂息,恐怕也不是淚,是他散去的修為。 她的手指纏住那些還未散去的鬼息,心里有點兒難受,琉雙明白,因為她,晏潮生恐怕再也不能轉世了。 而她方才還短暫地誤會晏潮生是前世的混賬妖君,琉雙有些沮喪。 她其實從來沒有對誰這么壞過,晏潮生是第一個,她念著他上輩子給自己的傷害,把所有罪責都加在了如今的少年身上。 她盯著外面的珠簾,許久朝著門躺下,而晏潮生一直都沒有回來。 她在心里想著,既然大家都做錯過事,如今的世道這么亂,再這樣下去,風伏命都快成魔了,她應當與晏潮生說清楚。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說話。 * 琉雙等到天徹底暗下去,被鎖住了靈力,就像凡人一樣,也需要安寢。 琉雙卻睡不著,她睜著眼睛,鬼域的鬼鴉啼叫三聲時,珠簾后突然出現一個影子。 她心里一喜,立即坐起來,沒想到是一個給她帶了衣裳的小鬼婢。 小鬼婢把干凈的衣衫放在她床邊,琉雙說:“妖君怎么樣了?” 修為劫不同于血脈劫,縱然是晏潮生,這般輕狂地擋劫雷,應當也傷得不輕。 鬼婢卻沒有說話,立刻行禮告退,面上十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