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第16節
昔日記憶里歡聲笑語,草長鶯飛的蒼藍,變成一片焦土。 她到底沒能趕上。 一路強忍的痛苦終于在這一刻迸發,琉雙拼命在一片焦土中翻找,哽咽道:“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我已經盡快趕回來了,樹爺爺,修瑯,山語jiejie……你們回來,你們回來??!” 無人回答她,也沒人安慰她。 靈髓碎了,失去感知喜樂的心臟,琉雙已經流不出眼淚,只剩大顆大顆血淚掉落在焦土中。 “誰能救救他們,誰能救救蒼藍,啊——” 琉雙本來以為,空蕩蕩的胸腔如今什么都沒了,她早已不會難受??墒钱斈趸鹆窃?,知曉親人全部死在孽火下。 她終是忍不住崩潰慟哭:“我錯了,是琉雙錯了,琉雙不該嫁給晏潮生,不該離開蒼藍,是我沒有好好保護你們,是我不思進取,荒廢了修煉?!?/br> 黑色草木灰被風吹起,染臟琉雙一身紅色婚服,空蕩蕩的心口,不知是因為失去了心臟更痛,還是殘留的情感令琉雙更難受。 漸漸的,心口仿佛冷卻了,琉雙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動動手指,發現自己還活著。 她從地上爬起來,渾渾噩噩到了凡人爹娘的墓碑處。 孽火之下,萬物不存,連墓碑也被燒盡了。 對,她還有家,還有人間最后一出宅子。那是爹娘住過的。 琉雙動動心念,轉瞬回了人間。 琉雙將一身外溢的靈力收斂起來,如今她像撐著最后一口氣的活死人,琉雙清楚地知道,等這股碎裂靈髓換來的力量散盡,就是她死亡的那一刻。 兩百年過去了,宅子和記憶里有些相似,又并不一樣。 她抬頭看著上面的匾額,輕聲念道:“張府,怎么會是張府呢?!?/br> 爹爹姓岳,應該是岳府才對。娘親還曾開玩笑說,給你取名岳琉雙,音同“月流霜”,心若琉璃,是我們的天下無雙。 他們的……天下無雙。 琉雙上前去敲門,彼時人間恰逢午后,陽光正好。一個小廝嚷嚷著:“來了來了,稍等一下?!?/br> 推開門,小廝看見日光下,站著一個紅衣秒齡女子。小廝呆呆看了半晌,實在是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好看的人。 家里的大小姐被詡為天人之姿,甚至做了皇上的寵妃,可是不及面前這一位半分顏色。 她一身紅衣,梳著人間出嫁最常見的發髻,身上和白凈的臉都沾了黑灰,可是依舊沒有折損半分美麗。 小廝緊張道咽口水:“姑、姑娘……你找誰?” “岳大人還有親眷在么?” “沒、沒聽說過岳大人啊,小的主人姓張,是張憑欄張大人,姑娘找錯地方了?!?/br> “找錯地方了?”琉雙低聲道,“是我找錯了?!?/br> 小廝還待安慰她,一抬頭,卻發現姑娘已經不見了身影。 * 八荒很大,琉雙小時候就知曉,她的家蒼藍很大,可是蒼藍外面,還有更大的人間,人間之上有妖界,其下有鬼域,再往上則是九重天。 九重天中,有數個美麗仙境,每一個都比她的家蒼藍仙境好看。 可是八荒那么大,她卻不知道去哪里。 琉雙從人間午后逛到天黑,人間冬日還未過去,許是靈氣越來越少,她竟然連人間的寒冷都抵御不住了。 琉雙只能蜷縮在一個山洞中。 凡間的寒冬少雨,正是雪化時,天空悶悶打著雷。仙人的一瞬,她的百年光陰,凡間已是朝代更替,物是人非。 過冬的松鼠妖見了她,吱吱叫著跑了,生怕仙子出手對付自己。 琉雙遠遠看著它們逃跑,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家沒了,陰差陽錯搶了別人的家。 她卻窩在山洞中,一動也不想動,再沒半分力氣。 松鼠妖嘰嘰喳喳講著話,不肯徹底跑遠,只好觀望:“這些仙子仙君怎么了,前幾天打雷,天空都快撕裂了。奶奶說天界在和妖界開戰才會如此,今日來了個仙子,還霸占咱們的洞xue?!?/br> “仙子不是有洞府么?” “對?!彼墒髠兤咦彀松?,“都有洞府的,有的還有一整個仙境呢,聽說十分漂亮,怎么會來人間,她沒有看見洞里的松子吧。我囤積了一年呢!” “瞧你那點出息,討好這個仙子,說不定她會收我們做徒弟?!?/br> “算了吧,若她真有出路,有地方可去,也不會來咱們這種破地方,只要不動我們的松子就好?!?/br> 轟隆雷聲下,琉雙蜷縮著身子,冷得顫抖。 等待第二日天亮,松鼠妖探頭去看,那位落魄仙子已經不在了,只留下半枚靈氣充沛的玉佩,是一尾活靈活現的魚。 松鼠們圍過去:“嘻嘻,快來看,仙子給咱們留了寶物,這不是一位壞仙子?!?/br> 手中的玉還沒捂熱,就落在了一個男子手中。 松鼠妖剛要叫嚷,被同伴捂住嘴巴,旋即,松鼠妖感覺到來人身上的威壓,盡數俯首跪拜,發抖道:“大人,饒命啊大人?!?/br> 晏潮生問:“給你們這塊玉的仙子,往哪個方向去了?” 晏潮生一路追蹤若有若無的仙氣到此處,卻斷了蹤跡。他握住手中半枚雙魚佩,神色沉靜,帶著兩界之主的威壓。 他自負慣了,如今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先把人找回來,八荒能人異士這么多,總能有辦法。 “不知道,仙子留下這個就走了,小妖們不敢過問?!?/br> 晏潮生不語。 小妖怪們見他沒有為難它們之意,連忙四散離開。 晏潮生重新啟用追蹤術找人,可是琉雙身上最后一點仙氣都消散了,遍尋不見。 他皺眉,留下了一塊上品靈石,離開這片叢林。 沒走幾步,天空突然又開始響起悶雷。 晏潮生抬頭看,瞳孔漆黑。 這種悶雷他并不陌生,他非rou眼凡胎,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悶雷不是天氣變化,是因為有人要應劫。 他不再深想,走了數步,身后悄無聲息出現伏珩。 “如何?” 伏珩搖搖頭:“屬下無能,找不到娘娘?!彼榱遂`髓,又刻意不露仙氣,如同凡人,在茫茫八荒這樣找人,如同大海撈針。 晏潮生冷冷吐字:“一群廢物?!?/br> 猶豫半晌,伏珩說:“蒼藍仙境……變成這般,妖君,娘娘回去過,都看見了?!?/br> 說這話時,伏珩難得覺得有些艱難。 伏珩看一眼晏潮生掌中,晏潮生焚盡整個蒼藍,才得來的一顆碧綠色珠子。 煉化萬物,殺孽橫生。 晏潮生摩挲著珠子,眼眸一抬:“怎么,你也對本君有異議?” “屬下不敢!”伏珩連忙跪下。 “那就繼續找?!标坛鄙穆曇魺o波無瀾。 伏珩張了張嘴,很想說,哪怕找到了,又能怎樣呢?靈髓碎了,蒼藍沒了,命運已成注定。 可當伏珩抬起頭,看到晏潮生冷冰決絕的眼睛,想起他當日失控露出的真身,突然什么都說不出來。 “是?!狈耦I命。他何必多話?隱忍面具下,死死壓抑著驚濤駭浪的,到底不是自己。 只待一個時機,他恐怕就會崩潰。 第16章 還愛嗎 晏潮生沉思片刻,握著綠色珠子往北方去。 往北便是昆侖仙山,大片桃樹開得灼灼,氤氳仙池旁,幾個巴掌大的桃木娃娃老遠看見他,跳將起來:“師尊,師尊,不好啦,妖王來了!” 來得及逃竄的逃入殿中,來不及跑的,被晏潮生殘忍捏在手上。 “說,你家老頭去哪了?” 桃木小人委屈地說道:“閉關,師尊在閉關?!?/br> 晏潮生冷冷一笑,收緊了手中力道:“他算不到我會來?在這個時候閉關?” 桃木小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妖君饒命,妖君饒命,師尊就說他閉關去了?!?/br> 晏潮生說:“待我燒了昆侖,想必他會出山?!?/br> 桃木娃娃靈氣潰散,轉瞬化作一張白紙落在他的腳下。晏潮生手中燃著幽幽冷焰,如地獄炎火,邁步走入桃林。 似是感覺到他冷冰皮囊下冷酷的殺意,桃林中成了精怪的樹木通通嚷嚷起來:“仙尊救命,救命吶!” 一時間炎火從晏潮生腳下蔓延,只見下一刻就要燃盡桃林。 一個穿著綠衣袍的老頭,吱哇亂叫跑出來,上躥下跳四處滅火,最后好不容易把冷焰給滅了,他袍子卻著了火,轱轆滾到晏潮生面前。 老頭趕緊在屁股上拍了拍,不滿地道:“狂妄小子,幾百年過去了,還是這么個臭脾氣,來我昆侖地盤做客,半點也不知客氣。若是真毀了我桃林,當心老夫和你算賬!” 晏潮生冷眼旁觀老頭滅火,見老頭還要忙著去給桃木小紙人吹氣,抬手把人吸到自己手中:“本君不是來和你說廢話的,上古即墨一族擅占卜,知天命,你知道本君為何來此。只需為我算上一卦,本君即刻就走,絕不逗留?!?/br> 老頭,也就是沃姜仙尊,知道今日恐怕假裝閉關躲不過去,苦著一張臉嘆氣:“那你也去找別人啊,怎么就非和我過不去。放開放開,無知后生,這般拎著老夫,成何體統?!?/br> 晏潮生放手。 沃姜招呼道:“你且過來,我同你說?!?/br> 二人在一處石桌旁坐下,沃姜從桃樹下拿了一壺酒,拍開蓋子,給晏潮生倒上。 晏潮生一言不發,端起杯子。 從始至終,他看上去都十分沉靜。若不是沃姜看了眼他用力到發白的指節,險些被他這幅不疾不徐的模樣騙了過去。 沃姜不滿晏潮生一來就捏死一個桃木娃娃,故意插科打諢,說些有的沒的,晏潮生放下酒杯,終于再次冷聲出口:“算卦,本君要尋人!” 沃姜撇了撇嘴,說道:“不是老夫故意耽誤你的時間,你尋到了又如何,你比老夫更清楚,真讓你找到,也無非已經是個死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