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個錘子 第54節
那些長久歲月中自我防護機制的試探防備終于在吳楚面前松懈了下來,松懈下來后,長久隱晦難言像是刻在血rou中的愛,密密麻麻死死將他纏繞住,爆發出令幾乎令背脊都在顫栗的輕松。 他會慢慢嘗試著如何再去愛一個人,會慢慢把荒蕪得寸草不生的荒涼心里重新再放下一個人,那個人會慢慢抹掉沈余在他心中的存在,會成為他的血骨,也會成為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但終究世事殘忍,當他終于想明白的時候,終于咬牙決定踏出那一步的時候,吳楚已經滿身是血躺在急救室,生死不明。 沈秋澤近乎是將牙咬得咯咯響,他手指痙攣著,從胸腔中壓出一口氣,卻硬生生斷在喉嚨中,他顫抖想著,他不要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沈余也好,張懷遠也好。 他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吳楚。 只要吳楚。 那些巋然不可撼動關于沈余的回憶在此時此刻下像是被另一種忽然爆發并且更加深刻惶恐的感情所席卷替代,以一種更為強勢慘烈的方式硬生生悍然剮了下來心臟的那塊腐rou。 當那輛賽車爆炸在沈秋澤眼前時,他心臟似乎都驟停了下來,近乎以為這是他做的一場夢。 而那些在長久歲月中沉溺于失去沈余的痛苦也仿佛在驟然間化為虛空,像是一張破碎的白紙,蒼白而無力,根本抵不上此時此刻半分的絕望。 那血淋淋的事實仿佛像是在逼迫著沉溺于泥沼黑暗的他面對事實一般,吳楚死亡這個莫大恐懼與絕望的念頭讓沈秋澤此時此刻渾身都在顫抖著。 有些人說過,活人永遠都比不上死人,死人是永遠都不可能超越的,哪怕活人如何的好,死去的人會一直巋然不動在心臟某個最深處的角落,像是如蛆附骨一般折磨著兩個人。 但活人快要死了呢? 那個人就渾身是血躺在急救室中,完全失去意識,死亡的陰影隨時隨地籠罩在他的身上。 吳楚快要死了。 沈秋澤手指死死摁在長椅扶手上,近乎痙攣,他唇顫著,整個人也像是也在發著顫,心臟沉重跳動地每一下似乎都在撕扯著五臟六腑,喉嚨像是含了塊燒紅guntang的烙鐵,哽咽都哽咽不出來,胸口卻堵著一口劇烈的氣,扼住咽喉一般。 而這一切都是他推波助瀾造成的。 他親手將吳楚,活生生地逼得走投無路,甚至沉入死亡的深淵。 他這一輩子算計了那么多的人,最可笑的是,最后把自己的愛人給推入了死亡的深淵。 沈秋澤麻木抬眼,他看著褚萼蜷縮在長椅上,唇邊血跡斑斑,臉色慘白到駭人,一雙蒼綠色的眸子像是無機質死寂的玻璃珠,明明虛弱的身體已經快要撐不住,卻像是吊著一口什么氣一樣,用著令人膽寒的瘋狂直勾勾地盯著急救室的門。 甚至給人一種錯覺,好似那急救室中的人一閉眼,他也會閉著眼跟著去一般。 長椅上的殷縉大衣血跡斑斑,看上去很安靜地坐在長椅上,唇色寡淡,眸子平靜,他垂頭望著大衣上的血跡,視線中的血跡像是一團不斷扭曲的紅,又像是一把尖銳地刀子,硬生生攪進了腦子中,將每一根神經都刺得發疼。 不多時,殷縉的老友匆匆趕到,他望著急救室前一片死寂,幾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臉色慘白狼狽地守在急救室前,而殷縉只安靜坐在長椅上,老友慌了起來,嘴動了動卻像是失聲,艱澀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十幾年的交情讓他知道,殷縉此時的狀態很不對,老友慌得額頭上滲出了點汗,他舔了舔干澀的唇,顫著嗓音對著長椅上安靜的男人道:“阿縉,你冷靜點……” 他無法想象從來沒有喜歡過人的殷縉在賽道現場,親眼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被困在爆炸燃燒的賽車中,是一種什么樣的崩潰心情。 那么多年,殷縉身上都披著克制冷淡的皮囊,但是只有他們幾個一塊長大的人,知道殷縉瘋起來能夠多恐怖,這輩子他們都不想再見到第二次。 殷縉沒有說話,他坐在長椅上,只垂著眸子平靜,他想,如果吳楚死了怎么辦? 但就光是這個念頭冒出來,就足以讓殷縉眸子血絲越滲越多,他抬眼,對老友慢慢沙啞道:“他還那么年輕?!?/br> 老友看著面前的殷縉眸子赤紅起來,一字一頓沙啞道:“他做錯了什么?” “要待在里面?” 吳楚什么都沒有做錯,卻一直都被身邊肆無忌憚的惡意逼得一直倒退走,直到走投無路。 他從來都沒對不起任何人。 他本應該是少年最意氣的驕陽,而不是負擔沉甸甸偏見惡名的罪人,他應該被人教會如何成長,被人愛,被人溫柔以待。 他不應該去乞求那份裹藏著陰謀算計的愛,更不應該滿身是血遍體鱗傷失去意識躺在急救室中,生死不明。 他殷縉小心翼翼從華國追到a國,連一句喜歡都沒舍得說出口的男生,憑什么要遭遇這些? 老友的唇動了動,他望著殷縉的模樣,只能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他不是殷縉,沒有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駕駛著賽車發生爆炸,被熊熊大火困在車內不得動彈,他看視頻感到的觸目驚心,不及殷縉的千分之一,所以他知道他的安慰有多蒼白多無力。 因為誰都知道,任何人在死亡面前都是束手無策的,它就像是流逝的時間,只能看著,卻無法挽回。它所帶來的絕望與無力要比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來得令人痛苦。 而急救室中,滿臉血污閉著眼躺在病床上的男生像是沉睡了一般,看上去很安靜,心跳越來越微弱。 在模糊昏沉的意識中,吳楚看到了面前大片大片暖陽招搖在波光粼粼地湖面上,舒服得像是將人拽入了溫暖的臂彎,意識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暖洋洋舒服得很。 那大片暖陽仿佛像是在蠱惑著前行的人就此停留沉睡下去,像是幼時每個飄蕩著螢火蟲的夏夜般愜意。 他身后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面前是大片明亮暖陽,他站在波光粼粼地湖面,鼻尖是苕子花的芬芳,柔軟的陽光漫在臉上。 吳楚坐了下來,他對著剛才出現溫柔女人的那片空氣,像是帶著點委屈嘟囔叨叨了好幾句自己一直以來想說的話,直到將滿肚子的話都說了遍,他才站起來,對著那片空氣說:“媽,我走了啊?!?/br> 那空氣沒有什么動靜,吳楚卻抬頭,摸了摸自己的額發,那是被剛才女人輕輕撫了撫的地方,他靜了一下,然后便拍了拍自己沾了土的褲子,便頭也不回地朝著面前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去。 面前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是吞噬人的野獸,吳楚卻是頭也不回地依舊走了進去,并且硬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使之透出光亮來。 他從來都是這般,身處泥沼卻永遠不可能會被那些爛泥拽下去。 別爛在過去。 這是十多年吳楚一直告訴自己的。 他知道他運氣一直不大好,旁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東西,他要付出千百倍或者更多的努力才會得到,甚至有些東西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資格得到。 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他依舊會毫無保留地去愛人,依舊會兇猛莽撞地區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他的明天依舊是沸騰熱烈。如果被摔狠了,那就坐在地上休息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人。 哪怕這次的爛泥將他逼得走投無路,讓他窒息,他也得出來。 熬過了,就又是一場新的開始。 所以他得出來。 拼了命地也得出來。 他不會爛在過去,然后就此沉睡下去。 急救室中的生命體征監護儀上的數據開始緩慢回升好轉起來,以一直驚人的穩定上升著,渾身是血的醫護人員激動了起來,高強度搶救了幾個小時的疲憊心態似乎都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劑。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當黎明第一縷晨曦散落下來,長達十六個小時搶救結束,吳楚被轉入重癥監護室。 急救室外所有人都驟然松了一口氣,那直勾勾盯著急救室臉色慘白到駭人,像是活生生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的褚萼,終于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殷縉靠在長椅上,顫抖了一天的指尖停了下來,他彎著腰,深呼吸了一口,眸子中的紅血絲恐怖到嚇人。 吳翰帶著點踉蹌狼狽起身,他手背捂住了眸子,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指縫中滲出了溫熱,喉嚨哽咽著。 沈秋澤慘白著臉龐,整個人都像是松懈下的一灘泥,紅著眼眶半跪在長椅旁死死抬頭望著急救室的門。 救回來了。 所有人幾乎都是從一種近乎窒息的狀態中被解救,只想跪在神佛面前虔心還愿。 --- 吳楚在轉入重癥監護室后,每天只允許有一位探視的人與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 在殷家的私人醫院,探視權自然被殷縉拿在手中,無論外頭的人如何逼迫,他也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若是吳翰來,他就叫人打印厚厚一沓當初登報斷絕關系的報紙,神情冷淡看著自家保鏢在吳翰面前撒著那些報紙,散落一地正反面紙張上密密麻麻印著那則斷絕關系的告示。 若是沈秋澤來,殷縉壓根就沒給人踏進醫院半步的機會。 殷縉幾乎把整個工作室都搬來了殷家私人醫院,吳楚如果發生什么事情,他將會是第一個得到通知的人。 而吳楚在轉入重癥病房后一直就在沉睡,沒有清醒過。 直到第三天,殷縉穿著無菌服像往常一樣去探視,重癥病房中的吳楚躺在病床上,他很少見有著這樣安靜的模樣,臉色的血污被擦拭干凈了,身上纏繞著各種儀器,躺在病床上很瘦削,壓根就看不出桀驁的模樣。 殷縉只坐在吳楚身旁,低低沙啞跟著他說著些什么,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 就在探視時間最后只剩下十五分鐘時,安靜躺在病床上的男生眼睫毛動了動,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 殷縉頭一次在吳楚面前失態,那個一貫冷淡的男人紅著眼眶,望著病床上的男生,顫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監察的醫護人員匆忙進來監察了一下病人的情況,發現一切良好后,便識趣地退了出去,留著最后探視的十分鐘給殷縉。 吳楚頸脖上帶著頸托,身上都纏滿了儀器,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和幾根手指能動,他望著殷縉,嗓音沙啞像是砂紙粗糲道:“斷、斷沒?” 殷縉眸子中滿是紅血絲,他穿著無菌服伏在吳楚唇邊,沙啞道:“什么斷?” 吳楚喉嚨動了動,嗓音啞道:“手腳……” 殷縉沙啞輕輕道:“沒斷,好好的?!?/br> “醫生說好了后能跑能跳,好得很?!?/br> 全身纏滿著儀器的吳楚像是吐了一口氣,艱澀沙啞道:“嚇、嚇死老子了……” 下一秒,躺在病床上只有眼珠子和幾根手指能動的吳楚就看到穿著無菌服的男人眼眶紅了,微微偏著頭,似乎像是想牽著他的手,卻又顧及著纏繞的儀器。 他看著殷縉,男人模樣看上去有幾分憔悴,這在一貫優雅有著潔癖分外注意形象的殷縉身上是極其罕見的。 吳楚知道,自己出事的那個地方,剛剛好就是殷縉觀賞的位置,他不知道殷縉有沒有看到事故發生的駭人過程,但他下意識希望殷縉最后沒有看到全部過程。 穿著無菌服的男人下顎咬緊,紅著眼眶,微微偏頭,似乎是不想讓病床上的吳楚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 他本可以出去,但是又舍不得最后這幾分鐘探視吳楚的時間,只能硬生生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帶著點狼狽地微微偏頭調整自己的情緒。 吳楚靜了一下,他用著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外唯一能動的手指艱難地動了動,蹭了蹭男人的無菌服,眼珠子使勁地眨了眨,吃力短短續續朝著殷縉道:“哭、哭什么?” “我說了,我牛、牛逼?!?/br> “閻王爺帶、帶不走的?!?/br> * 第59章 方程式賽車作為一向高危運動,在賽道上發生的事故幾乎是數不清的,特別是在九十年代,方程式賽車比賽時幾乎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和急救措施,那時候的賽車研發只專注于速度,也只在乎速度。 但是隨著這項賽事運動傷亡率越來越高,賽方近年來在安全方面采取的措施也越來越完善,包括了賽車研發的halo系統與現場急救措施等等,都一定程度上保證了車手的安全。 這次賽道上發生的駭人事故,從某種角度來說,不幸中的萬幸是賽車劇烈撞擊上賽道防護欄后,賽車的halo駕駛艙保護系統給吳楚支撐出了足夠的生存空間,沒有將他頭骨壓碎。 更加萬幸的是吳楚因為高強度的體能訓練,身體素質要比常人強悍很多,在搶救中硬生生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后又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