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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冬芽聽出了何秋語氣中的不屑,笑了笑,“好在他心里明白《江樓明月》是大IP《江樓二十夜》同一世界觀的套拍劇,錦文姐又特別重視,這回找的執筆小編劇水平不錯,蒙導也很滿意?!?/br> 何秋開啟了嘲諷模式,“他大概終于知道了不能光顧著狂撈總編劇署名,也要對項目負負責,讓自己的編劇作品在豆芽的評分上上及格線,不然以后哪有人會繼續找他寫劇本?這年頭,沒人在乎他是不是姓謝?!?/br> 聽到最后一句話,謝冬芽長嘆一聲。 “時代在進步啊,終于進步到,謝這個姓沒人在乎了?!?/br> 這是母親張諾一輩子都沒有勘透的在乎。她搖搖頭。 何秋的嘲諷模式還沒有結束。 “謝逢春在乎啊,《江樓明月》下個月開機,他通稿已經在準備了,謝大師唯一一根獨苗男孫,這次要占盡鰲頭?!?/br> 謝冬芽長到三十五歲上頭,活得一直勁兒勁兒。即算和范文軒婚后那兩年面臨的她這輩子最頭大的問題時,她依舊覺得不是什么人生大難題,反正可以用離婚解決。 唯一讓她會發自內心黯然那么一下的,是何秋嘲諷模式的最后一句。 謝冬芽,謝逢春,從名字上,就能看出這個家族的區別對待。 冬芽是什么?是冬天落葉后的枝條上長出來的新芽。新芽完全長成綠葉,可不就是逢春了? 祖父寫過一篇散文,就叫《冬芽逢春》,節選的段落被記錄在中學語文課本的課外必讀精選里,在恢復高考后,幾乎是閱讀理解輔導課本里必選內容。 有一個寫出來的文章是全國同齡人都讀過的祖父的感覺怎么樣? 謝冬芽的感受是,不怎么樣。 她的不怎么樣,來自于對她母親的逆反。 在越劇團做當家花旦的張諾,是個往上三代住在徐光啟舊宅附近小洋房的上海千金,父親從復旦大學畢的業,進的報社做主編。 這家報社從謝冬芽的外公當主編那年算起,再往前數二十年,主編便是謝冬芽的祖父,報社就是他創立的,在解放前人稱他一聲“報業少帥”謝大師。 “報業少帥”辦報寫文,投筆從戎,才華斐然,信眾無數。在那個崇拜大師的年代,人人都愛他。 但年輕時的驚濤駭浪,都會變成年老時的平靜沙灘。 謝大師雖然情史頗為豐富,但是成婚很晚。直到四十五歲上頭,才有了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不是同一個媽,一個留在南方,一個去了北方。 謝冬芽的外公、張諾的父親,在當主編的第五年就去世了,去世之前纏綿病榻足有一年,把本就不多的家底耗了個精光。張諾四歲時,跟著謝冬芽的外婆,被迫從徐光啟舊宅附近小洋房搬了出來。 至少要在精神上回到徐光啟隔壁小洋房做上海小姐,是張諾自小的矢志不渝。 她在天蟾戲院唱紅了以后,追求者很多。精打細算地挑選追求者,是她給自己定的小目標。 八十年代初,大家都很趕時髦,會去迪斯科廳跳跳舞。那時候能去迪斯科廳的,不是家里有兩把刷子,就是自己很有兩把刷子,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張諾在迪斯科廳碰到了謝大師在南方的那個兒子。這個兒子名字叫海遙,因為離開爸爸遠,又在上海。 但是沒有關系。張諾想的是,謝海遙的爸爸,離自己的爸爸很近,不但很近,而且遠遠高于自己的爸爸。 在張諾眼里,這一道光環已經遠遠勝過金錢、外貌、人品、能力、興趣等等擇偶條件。 她除了這一道光環,已經什么都看不到了。 謝海遙和張諾結婚,謝大師不是太滿意。 一個是,張諾雖然出身在書香門第,但那已經是昨日黃花了無煙塵了,實打實看當前的門楣,的確是不太夠的上自己家的。 還有一個是,張諾拼著要榮歸精神故里的結婚態度,肯定是不會遷就自己這個兒子的。 大師就是大師,把兩個問題看得十分透徹。 謝海遙和張諾結婚,首先當然因為看上了她那幅當家花旦的好皮囊。 但是紅顏易老,沒兩年就會看厭,沒有其他的因素補充進來,情感很快就會枯竭。 而張諾本人也扼殺了其他因素誕生的可能。因為她就是想要夫婿覓封侯。 偏偏謝海遙的資質不要說離自己的爸爸,就是離那個在北方的親弟弟,都差那么一大截。親弟弟做到大學講師,著作出版了不少,他還在報社做著不咸不淡升職無望的編輯,沒有任何自己署名的文學作品。 張諾很焦慮。 她的焦慮堆砌成夫妻之間溝通的障礙,障礙激發了兩人潛在的性格缺陷。 缺陷在謝冬芽出生的那個月第一次暴露。 謝冬芽和謝逢春是同一年同一月出生的,都在冬天。 謝大師的晚年,早沒有了青衫少年俊逸瀟灑的豪情,變成一個庸俗的一心想要抱孫子的什剎海太極老人。 孫子存在的價值是什么呢? 當然是在未來要繼承老人當年的豪情,把“謝”這個姓氏流芳百世下去的。 丈夫既然資質差那么點,張諾是把期望寄托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的。得到謝大師的認可,她的矢志不渝就完成了。 張諾人生第一階段目標,因為謝冬芽的出生,破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