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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友華不拿自己當外人,提著雞蛋就走了進來。 這間屋子沒有他的拖鞋,沒關系,他沒有脫鞋。 謝冬芽看著他的鞋。范文軒有潔癖,晚上回來得拖地了。 范友華把一塑料袋雞蛋放桌上,走進廚房,從柜子里拿出一只杯子,又從另一邊柜子里拿出一罐茶葉,開始泡起了茶。 謝冬芽抱著胸,看著熟門熟路的范友華,他還真把這屋子里的物件熟悉得一個透透的。 泡完了茶,范友華恭恭敬敬地把杯子端了出來。 “萌姐,喝茶?!?/br> 謝冬芽看了眼慷他人之慨的范友華對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樣,和六年前跟在范恩祖身后問自己要錢時候的模樣有點誤差。 謝冬芽面對這樣品類的卑躬屈膝已經習慣了。她接過了茶,大大剌剌往沙發上一坐。 “坐?!彼恼Z氣帶點不怒自威。 范友華點頭哈腰地坐下,難為了他一米八的大高個和一張可以出道的清秀面孔。 “友華,你怎么也叫我萌姐?” 范友華恭恭敬敬說:“圈里誰不知道大制片人張萌???” “這行里叫張萌的制片人多了去了?!?/br> “反正叫張萌的,都是大制片?!?/br> 馬屁倒是拍得雨露均沾,沒出半點錯。謝冬芽習慣性點點頭。 范友華繼續說道:“我現在也改名了?!?/br> “哦?” “我現在叫范亦軒?!?/br> 謝冬芽的腦殼卡殼了一下,“什么亦什么軒?” “我侄女的那個亦,我哥的那個軒?!?/br> 謝冬芽捧起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自己的女兒和自己的前夫就被這么占去了便宜,讓她忘了入口的茶燙嘴。 “我最近去報名了這屆Dream Star,剛見了導演組,最近在等訊兒。要說還是萌姐您當年慧眼識人,說我長得不錯,能當演員,您啟蒙了我?!?/br> 謝冬芽決定不說話。 范友華決定等謝冬芽說話。 沉默了兩分鐘,范友華覺得大概等不到謝冬芽的回復了。 “萌姐,您和錦文姐交情好?!?/br> 不出所料。 “錦文姐她不管綜藝的事?!?/br> “她是副總裁啊,您遞個話給她,她再遞個話給管綜藝的人啊?!?/br> 范友華今年二十二歲了吧?謝冬芽心想。 已經油得像是陳年老火鍋的鍋底油,又膩又冷。她又想。 “格就是鄉下人,儂要搞搞清爽?!?/br> 謝冬芽腦海里冷不防就冒出了母親張諾講過的話。 出生在上海的張諾,這輩子除了結婚擺酒席就沒走出過江浙滬。根深蒂固的地域和等級觀念,在她獨生女兒把男朋友范文軒帶回家的那天開始,例行發揮作用。 “伐要相信草窩飛出金鳳凰,博士在讀又能哪能啦?徐家匯掉塊廣告牌,砸到十個人,能有八個交大博士。不要說他讀的還是不上檔次的戲劇學院的博士。儂自噶也是,自噶都伐是金鳳凰,都要靠自噶去拼去搶,顧得上他窩里廂七大姑八大姨伐啦?” 范文軒原來也不叫范文軒,而是叫范友中。在這行這沒什么,她謝冬芽現在辦公常用名是張萌。 但不尋常的是,范文軒的窩里廂,沒有七大姑八大姨,但是有三個弟弟。除了范友華,剩下的兩位,分別叫范友萬和范友歲。 年輕時的謝冬芽有點不太敢相信,計劃生育年代,在貧困縣還能有人用離婚的手段,和不同的女人生了四個兒子,成為當地人人艷羨的“人中之龍”。 范恩祖所謂的“中華萬歲,人多力量大”,被他自己親身實踐著。 只有范文軒從草窩里考進了京城。從此以后,他肩上的擔子百上加斤。 罷罷罷,再想下去,謝冬芽怕自己當場把范友華打一頓。 “萌姐,您看成不成?” 謝冬芽冷眼看著范友華。 他和范文軒是四兄弟加他們父親五個人里頭,長相上基因變異的同類項。但性格真的是,一個在奢侈品店一件難求,一個在垃圾箱發爛發臭。 范文軒現在能在南山藝大電視編導系做到副教授,是智商上的基因突變。 謝冬芽還沒琢磨好怎么回答范友華,既能保持住體面,又能完成關系切割。 這時,門被打開了。 本來應該在學校吃午飯的范文軒一臉肅殺地走了進來。 “呀,我哥回來了。一看就是我微信給叫回來的,多關心弟弟我??!” 范友華熱絡話沒說完,就被范文軒拽著胳膊拉出了門,門被范文軒重重關上。謝冬芽又喝了一口茶。 等一杯茶喝完,門又被打開,這次只有范文軒一個人進來。 “范友華真的想出道?他高中沒畢業吧?” “不用管他?!?/br> “三四年沒見他了,沒想到他現在還挺懂說話的藝術,我記得他以前不太會說話?!?/br> “我沒想到他今天會過來?!?/br> “你是不是給范友華補過文化課?”謝冬芽八卦地問。 范文軒大約沒預料到謝冬芽會這么問,一時語塞了。 “他現在說話用詞還挺精確的,除了油了點。當然,這行很多人說話油里油氣?!?/br> 范文軒看到了餐桌上還沒有服用的白色小藥丸。 他走進廚房,拿起杯子重新倒了杯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