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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齒不清地反復念叨,“每次我去開會,擠在一大堆五六十歲的私人老板里。他們得意洋洋地說,無論是高新科技補貼還是廢水排放超標,沒有他們搞不定的。我聽得特別難受,我們認真做事,難道認真反而是錯,連小學畢業的人都比不過?橋姐,我知道你想做新一代產業,但不管怎么樣,我們先得有實力,否則看在別人眼里就是蠢?!?/br> “夠了?!敝軜蛑浦顾?,“明天再討論?!彼徑鈿夥盏卣f,“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再急也不急于這幾個小時?!?/br> 葛小永不敢再說,但火仍然憋在心里。周橋本想自己開車,但他已經直奔駕駛座去,她坐到副駕駛位上,若無其事地說,“現在是早上三點,你好好休息,下午再來上班?!备鹦∮肋€是沉著臉不吭聲。 回旅館的路有段被挖開了,正在埋排水管,晚上沒人施工,擺了兩塊警告牌做標示。葛小永小心翼翼地想繞開,卻陷進了個深坑。舊普桑蹦噠了下,底盤擦到地面,發出很響的刮蹭聲,然后砰的一聲,車子完全歇了火。兩人不約而同打開車門,發現左側前后兩只輪胎居然同時爆掉。 黑燈瞎火到哪去找第二只備用胎,周橋蹲下去觀察。葛小永朝癟掉的輪胎踢了腳,車微微晃動了下。蚊子倒圍了上來,他拍開嗡嗡作響的小飛蟲,“我要辭職?!敝軜蛳駴]聽見似的,自顧自打電話叫人來。 遠處有狗叫了兩聲,但隨即又歸于沉寂。周圍的一切,在黎明的黑暗里沒有了生氣,葛小永靠在車上,發現生活就是攤死水,而所有的發奮不過是從一個泥潭跳入另一個。他又重復了一遍,“我辭職?!?/br> 周橋還是沒有回應,葛小永突然明白了吳冉冉不辭而別的用意。明知道對方不想自己走,告別又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會傷對方的心,不如一走了之。他也不想管周橋會怎么想,抬腿就走。 周橋鎖上車門,把座位放平睡下去,等修車的人來。她在生氣,氣自己氣到手都顫了,不就遇到點事,看,她選的幫手已經沉不住氣,和她鬧翻了。當初選人時,她考慮過有經驗有閱歷的,但這類人不易管理,所以退而求其次,寧可要年輕有干勁的。明知年輕人容易投入感情,也容易失落,卻沒辦法兩全俱美。 心事重重哪里睡得著,她又坐起來,在車里翻到一包煙,是不抽煙的葛小永備著出門辦事用的。這段時間他變得也多,越來越有企業的江湖氣。但他對她仍然和最初那樣,有事擋在前面,加班總是他來,這還是頭回爆發。 周橋點了支煙。她沒抽煙的習慣,吸了口拎在手上看,看煙頭漸漸要滅時才再吸一口。去哪找錢?在致癌的二惡英和到處求人之間,她不信找不到錢了。銀行?可能危險,不是銀行不想貸,現在實在收得太緊,她也沒什么可以拿出來抵押的了。除非找到人擔保,但誰又肯替她擔保,畢竟不是一百萬、兩百萬的事。私人信貸,利息太高,做哪種生意能賺到那種利息,完全屬于飲鴆止渴。朋友中還有誰能挪頭寸?她一下子想到徐韜。 不。 煙頭差點燒到手,她慌忙按熄。車里彌漫著嗆鼻的味道,她打開車窗,大大地透了口氣,風吹到臉上,她才發現面頰上又脹又痛。 有病,哭什么?哭給誰看呢?秦雨松又不在,否則說不定還能從他那得到些安慰。但她幾乎能猜到他要說的話,何苦這么累?她不知道,可回首過去的十年,最后悔的是浪費了兩年,時間花得毫無價值,最快樂是過去一年,生命在燃燒。 “周橋,你自作自受?!彼龑χ巴庹f。嗓子又沙又啞,簡直不像她的聲音,說完她忍不住笑了,好了,快瘋了,“堅持,你可以的?!?/br> 要是不成功,那就去…,反正人生百態也算全試過了…她搖頭,甩掉可怕的念頭。 黑夜為什么這么長,連指路的啟明星也失去蹤跡,她頹然倒回座位,長長嘆了口氣。 ☆、第五十八章 破曉 周橋等來等去等不來修車的,想想也是,在最想睡覺的時候被叫起來,換誰都有意見。 求人不如求己。她在后備箱翻出千斤頂、套筒,還有備用輪胎,換好一個是一個。用千斤頂支起車,她拿著套筒慢慢卸螺絲,折騰到滿身大汗加上踢了幾腳,才把輪胎給弄下來。裝備用胎時她才摸到使勁的訣竅,花的時間比較短。 接著她又把右后輪的車胎給換到左前方去,讓車輛兩個前輪保持同等的磨損度。 正在忙活,周橋聽到后面有人走動的腳步聲?;慕家暗氐?,她警覺地向前跨一大步,抓緊了套筒,這才轉身看是誰。 是葛小永。 車頭和車廂的燈的光亮度不夠,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周橋開口道,“快來幫忙把輪胎裝上去,我手上盡是黃油,老打滑?!备鹦∮蓝挷徽f,彎腰把車胎架好,伸手說,“套筒?!?/br> 周橋沒給。她解釋,“上面有油,別弄臟了手?!?/br> 葛小永的手固執地伸在那里,周橋只好把工具遞給他,他半蹲著一個個地緊螺絲。 他們能做的全做好了,修車的還是沒來,周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手機打電話,修車的說走錯路了,還得再有半小時才到。葛小永搶過電話,“再不來,我明天砸了你鋪子?!?/br> 他把對方痛罵一頓,直到對方保證立刻、馬上就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