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莊園主們不否認路西恩性格里有瘋瘋癲癲不能以常理推斷的部分,但他們更相信自己通過觀察路西恩日常所得出的結論。 喜歡文書總結,喜歡開會討論,喜歡眾人探討而難以自己做出決定謹慎優柔缺乏自信。 對前任執政官重拳出擊,又對他們和和氣氣,談判都是在宴會上好聲好氣地試圖講道理欺軟怕硬。 即使是被反復阻礙建設進度,也只是解決他們設下的阻礙,對他們連個警告都沒有很明顯,他并不愿意引發正面沖突,竭力想維持表面的和睦。 與此同時路西恩身上還有著心思敏感考慮周到之類在這種語境下不能認為是褒義的標簽。 而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跟莊園主們不歡而散的宴會當晚,那個路西恩女仆長親口證明領主老爺心情不好的時候,路西恩第一反應不是見他的下屬們,而是約見了安達西大法師,并且從那之后一直對外稱病,身邊的護衛數量rou眼可見地增加了許多。 通過這些反應,再聯系某些和路西恩一樣貴族出身卻沒有天賦的廢物們的共性,很輕易就能讓人得出這位年輕的領主老爺對周圍的環境嚴重缺乏安全感的結論,又加上他敏感多慮的特性,任何激烈沖突都會給他周圍充滿危險的錯覺,對他產生強烈的精神壓迫。 他們可不相信大夏天的一陣風就能把人吹到病得爬不起來,這里頭必然有著杯弓蛇影憂思成疾的部分。 這樣的人是不會跟他們撕破臉的,他絕沒有承擔跟貴族聯合會正面魚死網破的魄力,對方越強勢越危險他就越怯弱,給予他壓迫和威懾就能迫使他向他們屈服讓步。 于是在這樣的人設給予的心理暗示下,正如路西恩所期待的那樣,有人主動跳出來想給他點顏色瞧瞧,要讓他知道維爾維德不是他一個廢物能掌控的地盤。 以某種不能搬上臺面公開,即使帝都的貴族評議會也無法對路西恩奮起反抗多說半句的手段。 黑市懸賞是路西恩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路線,而從懸賞掛出的那天起,路西恩就做好了有一天自己得放點血再給自己來一刀的準備。 他知道,那邊只是想虛晃一槍嚇一嚇他,在生病的情況下讓他接收到一定的外界壓力,從而覺得惶恐不安周圍全是安全隱患,無暇去關注其他事情。 但故事也可能會是這樣的發展:刺客沒收住手讓領主老爺在地獄門口走了一遭,于是深刻無比感受到生命威脅的領主老爺由于過度驚嚇,決定直接把自己恐懼的源頭斬草除根。 眾所周知的,先下手為強。 斯洛特最后檢查了一遍布置好的現場,瞇起眼看著天上的星星。 他想,威廉姆和他曾經的護衛隊同僚們,應該已經開始今晚的【加班】了。 天上只有零碎星子閃爍,夜色中伸手不見五指,溫度和吹拂而來的風也正合適,是個見血的好天氣。 第89章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歷史記載上, 將這段時期發生的故事稱為維爾維德叛亂,以一個簡單的名詞和宛如吟游詩人創作的歌詩般的文字,抹去故事里飄蕩的血腥氣。 那些消失在記錄里的家族, 一夜之間易主的土地莊園, 盡數化為了一筆帶過的幾行墨跡。 輕描淡寫一如初代維爾維德公爵其他動用強硬手段的故事,柔化了那些殺戮血腥與公爵在歷史上形象的矛盾之處。 即使是在最不靠譜的歷史記載上, 初代維爾維德公爵也多是以和善溫柔甚至于偏女性化的形象登場, 這與他沒有天賦體弱多病的身體情況,以及各種與身邊男性糾葛的曖昧緋聞有關。 于是研究歷史的學者們就和此時絕大多數人一樣,忽略了路西恩的莊園里養著近百人的奴隸護衛, 每一個都出身帝都斗場身經百戰, 與此同時他手里還有作為安置費分配給他的護衛對,每一個都是皇家護衛隊里挑選出的青年俊才, 雖說基本都轉崗去了郡政府做治安官, 但只要路西恩一道命令下去,他們隨時可以為領主沖鋒陷陣。 并且路西恩不缺錢,也舍得砸錢給他的護衛和治安官升級裝備提升實力指望著這些天賦者對他這個廢物能有多少忠心是不可能的, 只能用經營的思路把待遇福利搞上去,工作安穩給得足夠多的前提下,下屬自然會愿意留下給他賣力干活。 而這加起來兩百來號人的護衛下屬,哪怕放在路西恩上輩子都是不小的武裝力量了, 放在這個世界更是稱得上一支小型軍隊, 不說能推平整個北行省吧,至少在維爾維德周邊足夠橫著走了。 路西恩很清楚自己手里的武裝力量能做到什么地步,但這個世界的社會結構過于穩定, 能和平掌握權力他就盡量不使用武力壓迫, 不然很容易把自己推到整個社會階級的對立面, 為了維持社會穩定而被消滅于歷史的車輪之下。 所以路西恩一直有意識地弱化自己手里武裝力量的威懾力,把自己的人設往弱勢方向包裝,一來避免給帝都那邊過于強勢反差的印象,盡可能在皇位爭端中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二來通過向周圍索取援助,他得以最快拉攏到維爾維德的本地勢力給自己站臺,確保自己領主的話語權不被聯合起來架空。 打一批再拉一批,安達西會長尤其容易被被需要的立場差所動搖,導致他心里面清楚路西恩是個喜怒無常不適合合作的小瘋子,依舊稀里糊涂地就被拐上了路西恩的船。 甚至遇刺受傷明晃晃就是路西恩自己捅自己的苦rou計的情況下,安達西還是一邊心里臟話連篇咒罵這個不省心的小瘋子,一邊對著昏迷不醒的路西恩焦躁得快把地板給磨穿。 要不是路西恩提前叮囑過安娜勞倫斯他們,安達西差點就要拿出自己收藏許久舍不得用的珍貴藥材了。 這時候路西恩不能太早蘇醒恢復原地復活,他躺得越久才越能證明刺殺的真實性和嚴重性,由于前段時間持續不斷的生病,他的身體反應是再真實不過的虛弱瀕死,要靠教會祭司們輪班祈禱全天神術籠罩,才能勉強睜開眼講兩句話。 面對這樣的路西恩,遭逢陣營巨變而找上門討要說法的莊園主們又能指責他什么,他們都沒辦法跟路西恩順暢地交流,往往還沒有說幾句話,路西恩就因為虛弱和疲憊昏沉過去。 可是不跟路西恩討要個說法,他們又無處去傾瀉自己心里隱藏的惶恐。他們只是睡了一覺,睡前還在嘲諷不懂事的年輕領主終究玩不過他們,一覺醒來跟他們同一個戰壕的戰友已經身首異處,他們眼中那個懦弱的領主沒有半分手軟,處理反對者的手段冷酷惡毒到近乎于瘋狂。 殺雞儆猴的效果總是好的,以至于他們心驚膽戰又不由生出了幾分劫后余生之感,慶幸自己沒有多嘴多舌也不張揚顯眼 凡是這次帶起頭跳得高的家族,都被駒獸的鐵蹄踏平了家門。 那是叛亂。 當他們找上門時,病床上坐都坐不起來的年輕領主對他們這樣說。臉色慘白的少年陰沉沉地看著他們,眼白上一絲絲洇開紅色,蛛網般蒙上那雙眼睛里海水般的藍。 房間里除了祭司還有數位披甲執劍的奴隸護衛,面帶黔紋神情冷厲,那種路西恩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會毫不猶豫送他們去見死去朋友的殺氣凜然。 見他們不說話,路西恩臉頰奇異地涌上薄薄的血色,直勾勾注視著他們臉上的表情,低啞地笑了兩聲。 你們是對我處理叛亂者,有什么意見嗎? 還是諸位覺得我作為領主,不配動用我的權利? 亦或者,你們誰想取而代之? 路西恩省略了最后一句問句的指代詞,便也模糊了要取代誰的準確概念,但不論是想要取代他這個領主還是要取代已經上路的貴族老爺們,聽起來都是讓人冷汗直冒的冰冷威脅。 理所當然的,路西恩沒有看到哪個貴族老爺能硬氣地挺直腰板跟他正面對抗,一群人聯合在一起就是這樣,下面這群人太習慣附和跟從了,因而只有在有強硬領導者的時候才能聚集起力量,一旦遭受劇烈打擊又沒有人站出來,就只是一片散沙,說話都不敢比路西恩聲音更大一些。 于是他們習慣性地去尋找能帶領他們的頭領,從路西恩的莊園出來,又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諾伯子爵的會客廳里。 諾伯小姐招待了這幾位神色惶惶的客人,體貼地忽略了他們坐立不安的模樣,又叫女仆送來了上好的美酒比起茶水和點心,他們需要點東西來麻痹自己。 她一邊陪著客人喝著酒,一邊輕聲細語地安慰他們。她與路西恩經常來往,比起他們這些長輩關系處得要更好一些,便可以談起路西恩并不是喜歡殺戮血腥的人,這次也是被碰到了逆鱗造成的應激反應,此時正是風聲鶴唳看誰都不順眼的時候,先低調做人再從長計議才是。 父親對公爵的態度諸位也是知道的,要不是顧忌他身邊的護衛,知曉公爵的性格如此,先前又何必多番勸阻諸位謹慎行事呢。 諾伯小姐隱隱為自己父親打抱不平,仿佛諾伯子爵是多么為貴族聯合會的利益考慮,這次在新城建設的事情上才態度曖昧,后期還規勸過其他人不要做得太過分,以免把路西恩逼急了鬧得無法收拾。 在當時已經被路西恩惹得上火的態勢下,諾伯子爵這樣的規勸只起到了火上澆油的反效果,還被認為是對領主服軟有失貴族聯合會的尊嚴,被叫囂得最厲害的幾家聯合起來排斥打壓。 那時候是屢次鬧得不歡而散,導致諾伯子爵一怒之下閉門謝客跟誰都不聯系了,諾伯小姐也因此在交際圈里被人說了不少閑話,差點因此推遲了婚禮。 所以諾伯子爵不給客人好臉色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一坐下就冷嘲熱諷刻薄得讓人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可以說是把人的臉面按在地上踩。 而客人低聲下氣唯唯諾諾,在領主老爺一言不合想送他們上路的陰冷態度的對比下,諾伯子爵的怒罵嘲諷甚至可以形容為和善友好了,畢竟不管他怎么罵,最后還是沒好氣地應下了他們的請求,答應去羅勒斯莊園拜訪,想辦法安撫下對他們徹底失去耐心撕破臉的領主老爺。 現在他們每個人的莊園門口都直接駐扎著一隊路西恩派出去的護衛,也不跟他們起正面沖突,就在他們莊園范圍外的大門口安營扎寨再布置點遠程魔法打擊,美其名曰保護他們的安全,卻只讓他們連睡覺都不安穩。 第90章 諾伯子爵具體跟路西恩聊了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他們只知道那天開始以諾伯子爵為首的貴族聯合會對新城建造的態度徹底軟化下來,甚至于為了表達支持, 諾伯子爵主動轉移了自己名下的大部分商會產業到新城里,并且給想要離開莊園搬進新城的工匠和農民大開方便之門。 路西恩也投桃報李, 給了諾伯子爵名下的商會留了城市中心地帶的房子,又額外給予了許多政策優惠, 補償他因為勞動力遷移而造成的損失。 當然, 其他在諾伯子爵牽線搭橋下才跟路西恩達成和解關系的莊園主們就沒有這些好處了, 跟其他散戶進駐的商戶勢力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能爭取到多少全看自己的本事。 因此他們明著不敢使出強硬手段再刺激領主老爺, 在自己的莊園土地上卻還是花樣頻出來留住人口勞動力是莊園的根基,如果莊園里沒有人為他們勞作,那么有再多的土地最終也只能荒廢。 路西恩對此倒是沒有什么反應, 任由著莊園主們自己折騰。 畢竟不能威逼,他們就只能利誘, 放下身段rou疼地割下自己的利益補貼給平民,最終上漲的還是路西恩的系統數值。 與此同時為了吸引更多勞動力移居到被路西恩命名為羅勒斯城的新城里,路西恩制定了針對平民移居的諸多政策, 比如住滿三個月可領取的五十金幣居住補貼,一家人的戶籍全部移入城市便可享受低廉的城市人頭稅,入住的第一年房子免除房屋稅,不管是購買和租住, 價格都被壓到大部分人能負擔得起的水平。 有頭腦靈活的看到了商機, 趁著新城開張的超低折扣購入靠近中心廣場黃金地段的整棟房屋, 雇傭建工進行一番裝修改建, 在秋獵季來臨時做起旅店酒館的生意。 新城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新鋪的道路, 新造的建筑,和澄澈嶄新的清水一潭。 因為建城這件事情上路西恩跟莊園主們不甚愉快的經歷,加上莊園主們對于參與進新城發展不是特別積極的態度,除了諾伯家族借著政策便利和大筆砸錢在新城蛋糕上劃出一塊外,大部分區域都還處于局勢不明的內部混戰階段,時刻有勢力崛起又有勢力沒落。 路西恩坐著馬車,打開掛著簾子的小窗,外面聲音嘈雜順著風涌進來,夾雜著被高高城墻圈起一片的土地所特有的氣息。 這座嶄新的城市生機勃勃,在這里上下階級的差異被短暫打破,抓住機會的便一夜暴富,亦或者棋差一招,瞬息間傾家蕩產。 路西恩撐著下巴盯著窗外的行人,他還能從那些人的臉上讀到忙碌充滿希望又無所適從的復雜感受,如同一條條從魚缸放進河里的魚,身處沒有邊界的水域反而不知道該往何處游動才好。 城市里的空氣讓人自由嗎?路西恩念叨著上輩子盡人皆知的俗語,頓了一下,又在句末添上了個疑問的小尾巴。 明明被高高城墻圈起的城市看起來比廣闊的鄉野更像是個魚缸。 現在已經是秋獵季最為熱鬧的時候了,路西恩這個羅勒斯城名義上的擁有者卻還是第一次踏進自己的城市他給自己的那一刀造成的影響比預計更嚴重一些,倒不是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估測有誤,只是安娜給了他個小小的教訓強迫他在床上躺到感覺自己快發霉,好讓路西恩能對自己的身體好一點。 路西恩對此嘀咕抱怨了好幾次他做計劃的時候安娜也沒反對云云,活像只耷拉著飛機耳還在喵喵嘴硬的貓。 這種時候無視他就好。 安娜早在路西恩小時候就熟練掌握了這個技巧,該干什么干什么直到路西恩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地對她表示自己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下次還敢。 安娜不反對路西恩的所有計劃,因為她 知道路西恩的性格如此,自己反對也不會有任何用處,還會把路西恩從身邊推開,但好歹事后讓路西恩吃到點苦頭,下次他不會變本加厲。 把自己放在籌碼盤上極其危險的事情,人對自己太過了解,使用自己做籌碼就會過于順手,順手到一步步往不能靠近的紅線靠近,直到最后無可挽回地墜落深淵。 今天路西恩是來踐行他許下的諾言的。 他會在工會長、商會會長以及貴族代表,換言之就是城市議會的第一批成員的見證下,通過魔法契約簽署給予羅勒斯城的特赦,把他畫給安達西會長等人的議會大餅徹底拍板落實。 而安娜不希望路西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