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要是再仔細探究一下他的表情,還有點得意洋洋的炫耀意味。 尤其是在發現對面的魯法爾并沒有得到這個消息,氣得半死差點當場掀棋盤的時候。 比起魯法爾這個臭弟弟, 路西更愿意寫信跟自己講事情光是這么想想,盧瑟斯就能同時感受到被幺弟依賴信任的成就感,以及【贏了!】這樣無比單純的勝利快樂。 不過快樂歸快樂,棋盤還是不給掀的。他還差三個棋子就能下贏魯法爾,以他們兩個陣營這段時間的關系看最近幾個月都不一定有機會再湊在一起下棋, 怎么可能錯過這個再贏一次的機會。 魯法爾無能狂怒了幾分鐘,隔空罵罵咧咧了好半天路西那個沒良心的臭東西, 才勉強平靜下來回應了盧瑟斯開頭的那句話。 嘖, 還是維爾維德太窮, 不然估計他一過去就要開始動工了。 路西恩是很贊同城市這一存在對于文明發展的積極意義的,這一點一定程度上有悖于他們在皇室課程里所學到的內容。 他們的老師對于城市的存在大多持反對意見, 哪怕他們自己就居住在這塊大陸最大的城市帝都之中, 也不妨礙他們認為城市這種完全由商業行為支撐起來的集合體是對固有體系的沖擊與褻瀆,使得居住其中的人失去對自己地位認知的本分,繼而成為僭越失禮的潛在不安定因素。 用路西的話來說就是盧瑟斯每次想到路西恩談論這些事情的表情,都會忍不住笑起來, 會用這種價值觀來評價事物的人本身, 就已經是潛在的不安定因素了。 雖說路西恩交上去的論文從來沒有半點出格, 格式標準嚴格按照老師的論點進行論述, 在老師眼里一直是聽話規矩的好學生。 魯法爾撇撇嘴,裝模作樣的家伙。 路西恩很少很少會跟他們討論政治歷史相關的嚴肅話題, 問就是聽不懂聽不明白題太難了不會做, 即使他們抓住了這個弟弟裝傻的小尾巴, 也沒辦法讓躺平了裝死的路西恩張嘴說話。 路西恩咀嚼著鮮嫩可口的牛rou, 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果汁,對發言完畢滿臉期待看著他的莊園主們露出了迷茫無辜的神情。 嗯剛才幾位先生說得都很有道理。 先肯定對方的發言,就和他當時被兩個便宜哥哥當面戳穿裝傻裝廢物的偽裝一樣。 您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呢 但是啊,你們說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見眾人愣住,路西恩只好說得更加明白一點,好處啊好處,誠然幾位說得都非常非常有道理,可是對我沒有半點好處吧? 一座城市!路西恩加了重音強調,設施集中,產業鏈完備,每年還會固定有冒險者大量涌入的城市!它能帶給我多大的利益與好處,你們計算過嗎? 道頓適時地開口給路西恩捧哏:根據今年春狩季的集市稅收推算,如果城市建立,一年就能創造近千萬金幣的交易額,只稅收就能達百萬金幣以上。 而且城市所在的土地是路西恩的,就跟今年春狩集市一樣,他掏錢在那里搭起帳篷營地和各種設施可不是免費的,就連郡政府在集市的辦事處,都得向路西恩繳納一天一個銀幣的場地租金。 當然,這些收入路西恩也依法向郡政府納稅了的。 一個生態良好的城市就是一個造幣機,不僅能帶動整個維爾維德郡的產業發展,還能給城市的主人帶來巨大的財富。 所以啊,各位說了那么多,要求我放棄建造城市,你們說得都很有道理。路 西恩咬下叉子上的rou,抬眸注視著他的客人們,那么,各位準備如何賠償我放棄這個項目的損失呢? 就事論事,親兄弟還要明算賬,當初他讓這些莊園主們放棄春狩營地,可是低價賣給他們了不少土地肥沃的林地作為補償,現在他們準備空口白牙就把他到了口袋里的錢再拿出去 路西恩建議他們去夢里想。 不過這些老爺們呢,就跟他那兩個便宜哥哥當年一樣,自以為面對他占據高地所以嚷嚷得比誰都大聲,但一旦涉及到了實際利益問題要一個碎角一個銅幣的算錢了,就一下子氣短沒話,瞬間矮了半截似的。 明明路西恩自認為是個再好說話不過的人了,你甚至都不必花費太多的心思來跟他講什么大道理,只要好處足夠誠信交易,路西恩就愿意做個讓大家都開心的好孩子。 可惜,到了這種時候,總是一片寂靜,無人講話。 呵。 路西恩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的臉上顯出倦怠而冷漠的神色,意興闌珊地將銀叉丟在盤子上,敲擊出一聲清脆的叮。 什么玩意兒。 他冷淡地嗤笑,向后靠在椅背上,端著自己的那一杯果汁。 最開始他是有一杯酒的,開宴致辭時,他端著的就是跟在場所有人一樣的酒,香氣醇厚回味悠長,酒勁滯后了一會才緩緩地返上來,在他臉頰眼尾涂抹上胭脂色的紅。 諾伯子爵沒有說話,如果是在路西恩初來乍到的時候,少年人的無禮輕蔑大概能讓他氣得跳起來,但他現在還穩穩當當地坐著。 除了維爾維德貴族聯合會會長的身份,他沒有任何理由反對路西恩的城市建造計劃。 這可是他女兒談妥了的合作伙伴,以他這一代諾伯家族遭受一定損失為代價,來保證下一代諾伯家族能在現在的同盟手里留住家產和尊嚴。 也正是貴族聯合會這個必須共同進退的身份,讓他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明面上對路西恩的計劃表示反對。 但也只是明面上,路西恩的發言有著巨大的漏洞可供他反駁,他卻佯裝自己沒有發現,只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事關重大,請您三思。 路西恩瞇著眼打量諾伯子爵,我的確是在三思啊。他說道,要不然,我怎么會向諸位提出問題呢? 我又不是傻子,既然是你們讓我放棄計劃,我問一句賠償不是理所應當?畢竟我也一直沒能加入各位的聯合會,孤家寡人的,日子總得過得儉省一些。 路西恩的視線轉向了諾伯子爵下首的其他人,關于我的問題,諸位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這次諾伯子爵沒有說話。 于是其他人要么想開口卻看著諾伯子爵的臉色欲言又止,要么在路西恩的注視下直接放棄了思考。 還有的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埋怨諾伯子爵當初不同意邀請路西恩加入貴族聯合會,渾然忘記了他們所有人都反對聯合會里多一個皇室貴族,所謂的投票表決不過走個過場,最終的結果是全票反對。 如果路西恩是貴族聯合會的成員的話,他們就不用這么辛苦講道理還被路西恩嘲諷嗤笑,他們可以直接以聯合會的名義要求路西恩放棄建造城市或者將城市建造的利益與眾人分享集體的存在永遠高于個人,是這個世界顛撲不破的道理。 然而路西恩不是。 路西恩沒有給客人再更多的思考時間,掃視了一圈仍舊是一片沉默后,便開口把談話繼續推進了下去。 看來諸位沒什么想說的了。他把果汁放回桌上,看向桌子另一邊的勞倫斯等人。 不說的話,就請諸位好好地聽吧這次建造城市的計劃,郡政府這邊也有許多要向諸位詳細解釋,需要諸位支持和幫助 的地方。 當然啦,我也不是那種白吃白拿還倒打一耙的人,大家都是維爾維德的子民,我自然是希望大家都能好起來的。 勞倫斯接收到路西恩發出的信號,停下了默默吃飯的動作,適時接上路西恩的話:是的,我知道各位對于建造城市有著頗多顧慮,但建設城市并非突然決定的計劃,而是根據維爾維德的實際情況和發展需要,經過大量數據統計和評估和得出的結論,對于維爾維德未來的發展有著很大的好處。 他一開口講分析列數據,原本還有一點晚宴氛圍的宴會廳立刻就變成了會議現場,說服對面的莊園主們不僅需要大量數據事實支撐還需要巧妙的話術破防,同時還要小心不能被抓到語言漏洞,稍有不慎就會被對面的老狐貍們抓住機會反擊。 建設城市肯定會損害莊園主的利益,但是也不是沒有好處。城市會吸引的是工匠商人以及打散工為生的閑漢,莊園主們會因此損失與這些人相關的收入,可與此同時城市也會吸引大量的外來人口,帶動整個維爾維德的經濟發展產業升級,對于加工廠模式的生產需求會變大,而占據本土優勢和地皮資本的莊園主們,完全可以抓住機會大賺一筆。 路西恩這個領主很注重本地產業鏈的保護,他們這些本地貴族要建廠或者投資項目的話會有很大力度的政策優惠,同時也作為對城市沖擊莊園經濟的補償。 本來這個話題路西恩是準備在自己向莊園主們詢問放棄計劃的賠償時借由反問拋出的他可以詢問放棄計劃的賠償,對方自然也可以向他詢問執行計劃對他們損失的賠償,奈何諾伯子爵積威深重,他不說話下面的人就跟著閉嘴,導致由郡政府這邊自己說出來的效果就沒有那么好了。 第83章 夜色深沉, 客人坐著來時的馬車離去。 馬車上的燈照亮了前面的一小段道路,光線隨著馬車顛簸而搖晃閃爍,馬車周圍被黑暗包裹著, 夜晚的一縷清風穿過窗縫, 帶來一絲絲夾雜幽暗花香的涼意。 是羅勒斯的香氣。 這時節是羅勒斯最后的盛開期, 花朵盡數轉為幾近深紫的濃艷色彩, 沉甸甸地墜在枝頭, 大片大片的花鋪疊如同絲絨的厚毯,即使被風吹拂開花瓣,也不會像是剛開放時那般隨風而動, 如海上波浪般起伏。 而如果在夜色中看去,那大片花田便是純然的黑色,馬車上昏黃的燈光頃刻被其吞噬。 路西恩寫給伊西的信里可是半點沒說謊,夜晚的羅勒斯花田彷如土地驟然下陷而形成的無底深淵, 叫人無端生出戰栗恐懼之感。 真是的, 維爾維德公爵已經窮到連盞燈都舍不得裝了嗎?馬車里有人忍不住自言自語地抱怨, 放下隨手聊起的車窗簾布,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雞皮疙瘩。 而被抱怨的維爾維德公爵閣下正站在二樓的書房窗口目送著客人的馬車遠去,那些黯淡的燈光一個個消失在路的盡頭,被夜色所吞噬殆盡了似的。 唉路西恩嘆了口氣, 又扯了扯緊繃的領口。 原本裝飾在領口的繁復領巾配飾都已經被安娜摘了下來, 領口也體貼地松開了幾顆扣子,漿洗過的領子固然筆挺板正,卻算不上舒服,即使沒有扣子固定也硬邦邦地維持著形狀。 舒適的室內服很快被送到了書房, 安娜熟門熟路地換下了路西恩的禮服, 路西恩張開手配合著抬起放下, 眼神放空盯著墻上的裝飾畫。 不怎么好啊。他小聲嘟囔著,這樣下去可能就要正面沖突了。 安娜低著頭整理路西恩的衣服,眼觀鼻鼻觀心,儼然把耳朵忘在了書房門外,根本聽不見路西恩在說什么的模樣。 今天的晚宴并沒有達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愉快結局這完全在路西恩的預料之內,畢竟人口和土地是莊園主不可觸碰的命脈,哪怕這些東西實際賺到手的遠不如其他產業,對他們而言也遠比什么建工廠做生意重要。 所以即便勞倫斯舌燦蓮花說破天去,也不可能改變土地本位制下那些貴族老爺們的根本價值觀。 宴會過程還勉強能算是和諧,沒有敲盤子砸碗掀桌子地撕破臉,就是到了后面從講道理變成了不怎么讓人愉快的人身攻擊,逼得路西恩拍了桌子損失一個酒杯,大家最后才坐在一起吃完了飯。 但是從結果來說 跟路西恩寫請柬時就預測到了的差不太多,大家宴會上也就只是把話說清楚到不能再清楚,利益關系掰扯得明明白白算得清清楚楚,可沒有人承諾宴會上誰能說服誰,硬是要說最終結論的話,只能用不歡而散來形容了。 意見上達不成一致,路西恩又要繼續推進建造城市的項目,可以預見未來會遭受到來自莊園主們的巨大阻力建造城市的工匠和勞動力會變得很難征召到位,建筑材料以及貨物的運輸道路會被阻塞,背后有莊園主勢力的商會更是基本不會答應進駐城市。 這樣路西恩就要考慮外部招商和其他擴容城市人口的渠道保證城市能運作起來,必然不能像他心里的最佳預案那般,讓維爾維德本地的農村富余勞動力受城市發展吸引,自動向城市進行遷移,成為第一批城市人口。 到時候視莊園主那邊限制人口移動的手段,路西恩會通過郡政府推行相應的城市人口優惠政策,最糟糕的情況下可能得使用【城市的空氣令人自由】這一武器,那他得從現在開始給帝都那邊寫信鋪墊打預防針,不然不只是維爾維德本地,極有可能整個國家對這個政策的反彈都會非常嚴重 啊,路西恩只是想一想工作量,就已經開始腦殼發疼了。 可以的話他還是想避免跟本地貴族產生正面沖突,倒不是因為他本性軟弱或者如何如何,純粹只是熊孩子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做適可而止,玩瘋了是帶著他一塊剎不住車。 雖然說熊孩子沖鋒他善后也是從上輩子延續到現在的共生策略了,但弄死一個執政官的影響比較小,場面搞得太大路西恩之后還得花力氣扶植其他人來保證勢力平衡,應付帝都那邊貴族議會的審查決議,現在用的人設也得調整更換到更合適頻段。 總之就是很麻煩。 路西恩嘀嘀咕咕抱怨著貴族老爺們凈給他找事,害得他工作量加大可能都沒時間給自家娃娃寫信了的時候,安娜已經安安靜靜地給他換好了柔軟舒適的室內服,又把路西恩編起來扎好的頭發散開梳理,心里盤算著路西恩哪一天的行程安排比較空閑,她安排個理發師來給路西恩剪頭發。 全程路西恩的嘀咕都從她的左耳進右耳出,她也當做自己沒看見自家殿下臉上跟嘴里抱怨截然不同、興奮而又有些狂熱的笑容,只沉默地搓熱雙手,給路西恩揉按了一會額角。 等到女仆來敲門,低聲告知路西恩有客人來訪時,書房里已經放好了熱茶點心,角落里熏香散發著藥草淡淡的苦味,不該被客人看到的公文被收拾放好,路西恩也被安娜打理妥帖,可以迎接第二波客人進門了。 感覺像接客一樣。路西恩抱著軟枕,有點倦怠地打起了小呵欠。 這次安娜的間歇性失聰沒有發作,她垂眸看了一眼路西恩歪歪扭扭的坐姿,提醒道:老爺,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