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當然也是滿意的，直到看到編曲人，就像品嘗美味佳肴的時候，偏偏被石頭硌了下牙。

    宋知意。

    優秀的古典鋼琴家不代表會是個好的音樂制作人，但宋知意顯然是。

    孟熙反復聽了幾遍這版《冬風》，拿起手機

    兩秒鐘，又放下了。

    她想起來，自己的通訊軟件里應該沒有宋知意。手機號碼倒是有，可六年都沒打過了。

    而且她只是一時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想和作者交流一下，偏偏對方是宋知意算了，還不如晚上試試和肖邦夢中相會呢。

    *

    周末，孟熙回了一趟孟家。

    待在家里要整天聽孟父叨叨，又離公司太遠，孟熙很早就搬了出來，但盡量每周都回去住兩天，和家人聚一聚。

    最近太忙，她隔了兩周沒回去，孟夫人給她打電話詢問近況，孟熙聽出言下的思念之意，趕緊帶著狗回家探望父母。

    她到家時，孟父正背對門口，坐在客廳里。

    孟熙一進門，才把狗繩子交給傭人，就聽見他悠悠嘆氣：唉，有些人哪，不知道怎么回事，嘴上說孝順，結果整天不著家

    雪碧太久沒來這里，可能覺得陌生，耳朵豎得高高的東張西望，聽見這個聲音就緊張地汪汪兩聲，聲音不高，倒像是附和。

    孟熙：

    她好像什么也沒聽見，慢悠悠地脫下外套，掛上門口的衣架。

    倒是孟夫人聽見聲音，從廚房走出來：熙熙和雪碧回來了。

    孟熙看見她，立刻快走幾步，笑著迎上去擁抱：媽！才一陣子不見，你怎么又年輕了？我都不敢認。

    孟夫人眉目舒展：你啊，就會哄我。最近是不是很忙？好像又瘦了點，你可別學你姐，工作起來飯都不知道吃。

    孟熙：哪有？我天天都記著你的話按時吃飯的，就是外面的都沒媽做的味道好。

    孟夫人被她哄得笑聲連連。

    而孟父在旁邊半天都沒人搭理，不由重重地：哼！

    孟熙充耳不聞。

    她纏著孟夫人說了會兒話，孟夫人非要回廚房去親自給她加兩個菜。

    孟熙沒勸住，也不跟過去添亂，準備回房換衣服，就這么視若無睹地經過了孟父坐的沙發。

    孟父：

    他臉都黑了，差點繃不住跳起來教訓這個不孝女，手里突然一輕。

    是孟熙繞到沙發后面把他拿著的東西取走了。

    她倚著沙發靠背，笑嘻嘻地沒個正形：讓我瞧瞧，日理萬機的孟董您這么認真看點什么呢？是不是背著我媽欣賞漂亮小姑娘

    孟熙卡殼了。

    倒確實是漂亮小姑娘。

    她手里的是張唱片，封面的黑白背景中間，是烏發白裙的宋知意。

    聽聽你說的什么話！

    孟父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光顧著生氣了：你以為我是你！沒點鑒賞能力，去聽音樂會能睡著，在畫展上和韓家那小子聚眾玩什么手機游戲，你也就能看到漂亮小姑娘了！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還翻舊賬！

    孟父要把唱片拿回來，孟熙手一收避開，不樂意道：那讓我也欣賞欣賞孟董的高雅品味唄

    你給我站??！

    不站！孟熙跑到樓梯上，反正你肯定不止買了一張，給我又怎么樣？

    孟父怒道：是不怎么樣！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還能讓狗吃頓飽，這唱片給你，不如拿來扔水里聽個響呢！

    孟熙立刻：媽你聽聽，這是當爹的該說的話嗎？

    孟夫人站在廚房門口：孟學明，你和你閨女吵什么呢？

    趁著孟父轉頭的功夫，孟熙逮住機會就跑了。

    二樓，孟昭端了杯咖啡倚在欄桿邊看熱鬧。

    孟家人長得都好看。和孟熙的明艷張揚不同，孟昭更像孟夫人，細眉鳳眼，意態風流，戴上金絲眼鏡，滿身書卷氣，走出去說是大學教授誰也不會懷疑。

    孟昭對她搖頭：少惹咱爸，前陣子才查出來血壓偏高。

    孟熙說：也不是我先招他的，我瞧他吵架比我來勁。

    孟昭還想說什么，瞥見她手里的唱片，忽然挑了挑眉，話風一轉：你最近見過宋知意？

    ？

    孟熙不明白她問這個的用意，但聽見這個名字，就下意識警覺：商業合作，怎么？

    孟昭似笑非笑地瞧她，擺擺手：沒怎么，沒事了。

    孟熙：莫名其妙。

    孟熙回到自己房間，捏著唱片看了會兒。

    封面里的宋知意斂著眉眼，長長的眼睫低垂，似是沉默的蝴蝶，它在棲息的地方落下蝶翼，半遮那一泓瀲滟星光。

    她也就外表比較美好了。

    孟熙把唱片收起來，接到了好友蘇緣的視頻通話。結果就連她，第一句話也是宋知意。

    蘇緣說：聽說你前陣子，在宴會上潑了知意一身酒？

    孟熙都無語了：誰啊嘴巴這么長？還說到你那里去了，要說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你也知道不好聽呀。蘇緣無奈，不用誰說，現在誰還沒聽過這件事？也就是我在國外，知道的晚一點。

    孟熙：這群人整天傳八卦，就是閑的。

    蘇緣輕輕嘆氣。

    隔著時差，蘇緣那邊還是大早上，晨光燦爛，可能是有點晃屏幕，她調整了一下輪椅的位置。

    畫面抖動兩下，重新穩定下來。

    換了個光線適宜的地方，蘇緣眼底復雜的情緒也更明顯了。

    她問：熙熙這么久了，你還介意那件事嗎？

    孟熙不說話了。

    蘇緣滿心苦澀：別這樣你知道那只是個意外。我不要求你們多親近，當成陌生人也不行嗎？

    孟熙不想讓她擔心，說：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到底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

    孟熙沒有蘇緣那么寬容。

    和宋知意的過節，她能記得一輩子。

    她結束和蘇緣的通話，在床上躺了半天，才爬起來打開電腦工作。

    孟總不是那么好當的，周末也就是換個地方辦公她如果給自己放兩天假，只會把工作堆到周一，更令人窒息。

    *

    第二天孟熙得了點清閑，打算牽著狗出門溜達溜達。

    孟夫人和朋友約好去上插花課。母女倆正巧在玄關遇見，孟熙看著邊打電話邊換鞋的孟夫人，生出一點古怪的既視感

    是在哪見過這個畫面呢？

    孟熙仔細思索。

    好像是在那個夢里。

    而且是在夢的后半段，韓逾明開始對付孟家之后

    像是拂去畫框上的灰塵，記憶因為回想而逐漸清晰。

    在夢里，孟夫人也是這么一身黑色針織裙，挽著茶色披巾，高高興興地去上插花課，路上卻因為建筑工地發生意外，出了車禍

    孟熙心頭一跳，拉住孟夫人問：媽，你是要去那個什么插花俱樂部上課嗎？

    是啊。熙熙也有興趣？

    嗯。孟熙在雪碧茫然到震驚的目光里，隨手把它拴在邊上，我送你去吧。

    孟熙陪著孟夫人上了兩節課，來回特意繞了遠路。

    回家后她查了新聞，那個建筑工地果真在今天下午出了事萬幸無人傷亡。

    有一件事相同是巧合，那兩件呢？

    那條新聞，孟熙反復看了好幾遍，越看越能感覺到自己的世界觀在緩緩碎裂。

    雖然總有人物或者時間的不對，但夢里的事，確確實實在現實也發生了。

    那個夢是具有一定真實性的嗎？

    孟熙不敢相信但想要驗證這一點，也很容易。

    她記得夢里，紅裙子下藥不成，很快遭到了宋知意的報復紅裙子援.交的照片被貼到學院論壇里，傳得人盡皆知。

    她每天活在別人鄙夷的目光中，在宋知意有意無意地煽動下，失去理智，眾目睽睽里拿刀襲擊宋知意，最后被勒令退學。

    孟熙費勁地從記憶中翻出紅裙子的姓名葉佳佳。

    她好像還是個出道有幾年的歌手。網上搜索不到黑料，反而很多稱贊聲，似乎是她最近上了一檔綜藝，風評不錯，因此熱度很高。

    但孟熙沒有就此擱開手，她關注了葉佳佳一陣。

    果然沒多久，在葉佳佳人氣正是最高點，幾乎每天都要上一次熱搜的時候，劈腿、被包養、第三者插足婚姻、為金主拉皮.條大把黑料在極短的時間內分批次被爆了出來，照片、視頻、通話記錄都異常清晰詳盡，無從抵賴，立刻將她從云端打入泥沼，不能翻身。

    輿情激憤，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謾罵奚落，#抵制葉佳佳#這個標題長時間掛在熱搜第一。

    葉佳佳沒有出來發聲。

    再大的事情，等浪潮過去熱度也會逐漸消退。

    孟熙猜想，她的經紀公司應該是打著暫時銷聲匿跡，等風頭過去再出來道歉，進行藝人活動的主意。這樣的先例多的是，不差她葉佳佳一個。

    但半個月后葉佳佳重新出現在公眾面前，卻是宋知意的直播采訪里她扮成工作人員，在靠近宋知意時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猛地沖了上去！

    尖叫聲四起。

    事情發生的時候，孟熙就坐在電視前看這檔節目。

    明顯現場的工作人員都沒料到這一出，攝像也慌了，鏡頭晃來晃去對不上焦。

    孟熙在混亂中看見被保安往后護的宋知意。她神情還算鎮定，但臉色蒼白，緊緊抓著助理的手臂。

    在一群人里，她清瘦的身形顯得格外單薄，雪白纖細的肩頸，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

    電視臺那邊反應迅速，直接把節目切成了廣告。

    孟熙前一秒還盯著宋知意，畫面突然一跳，花花綠綠的背景里，眼熟的女明星滿臉享受地暢飲牛奶。

    她深吸一口氣，披上外套，抓起車鑰匙往樓下跑。

    7、第七章

    宋知意做完筆錄，正要從警局離開時，被人喊住。

    宋小姐，稍等。

    叫住她的小警員年紀不大，面色略有不自然，帶著點猶豫。

    是你啊。宋知意對他有印象，剛才做筆錄，就是他途中端了杯熱牛奶進來，她溫和地微笑，怎么了？是還有什么手續要辦嗎？

    小警員面對她的笑容，臉色微紅。

    不是，那個，是葉佳佳想要見你。他磕磕絆絆地說完，又連忙補充，宋小姐，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絕的。

    沒關系。

    宋知意只是怔了一瞬，不知想到些什么，她輕輕嘆出一口氣，答應了：正好我也有些話想和她說，麻煩你帶我過去吧。

    葉佳佳被關在拘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