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顏苿來說，似乎只是完成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工作，風清云淡。

    對于麥文舟來說，他太清楚這份圖紙的價值了，對于此時的他，堪稱無價之寶，千金難買，然而顏苿就這么輕飄飄地交出來了，沒有談條件，沒有刻意為難，沒有以此居功自傲。

    老翟在那里興致勃勃地給秦小槍和大家講課，只有麥文舟沒有什么心思聽他的演講，而是側目相著顏苿。

    兩人四目相對，突然有心有靈犀地點了點頭。

    兩人十分默契地從眾人身邊輕滑地溜了出去，此時此刻，他們需要有一場觸及靈魂的對話。

    兩人走到了院子里，繞著院子轉圈圈。

    “謝謝你！”麥文舟打破沉默，對顏苿說道，他伸出手想握住顏苿的手，但是顏苿卻沒有給他機會，輕輕地擺了擺手，麥文舟有些尷尬。

    “不必?！鳖伷務f完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br>
    “嗯，為了做出你更理想的車橋，為了橋廠的前途。我懂?！丙溛闹坌牡?，要說是為了我，也得我自己臉皮比墻厚，神仙也猜不到我會回來啊。

    “其實我沒你想的那么高尚?！鳖伷務f，“也許你不信，我所有想的就是想幫一下你這個朋友?！?/br>
    麥文舟愕然。

    “真的，你回來后面臨的一切，大家都看著呢。我也看著，現在這情況，如果不盡快改變，你就這一次折騰就是白費力氣了?！鳖伷劦恍?，“那樣不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一切?！?/br>
    “謝謝你！苦了你了！”這次麥文舟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幾年，我只所以一直在堅持做這些事情，是因為我沒有其它事情可以干，唯一的娛樂就是看圖和畫圖，我很快樂，一點也不苦?！?/br>
    “不僅不苦，我覺得還找到了人生的意義?！?/br>
    “所以你不要覺得對我有什么虧欠?！?/br>
    “我就是交了一份快樂的作業罷了?！?/br>
    “只是因為你回來了，適合我交出這份作業，不至于浪費?！?/br>
    顏苿終于臉上顯出一絲歡愉和解放的神情，“我現在可以放心地交出來了，也算是幫助朋友了?！?/br>
    麥文舟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說什么，好吧，幫助朋友，助人為樂。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說，“你不想著交完作業就離開吧？”

    顏苿輕輕地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接下來試制新橋還能少得了我？”

    “那我就放心了！”麥文舟心里的石頭落地了，剛才他猛然覺得顏苿說這一大堆好像是要交待后事似的，嚇壞他了，就算他回來把這份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可是沒有一個人見證，他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顏苿捂著嘴巴輕咳了兩聲。

    麥文舟關心，“你沒什么吧？”

    “有點著涼了，可能?！鳖伷務f，“作為朋友，我希望你好好地，能把眼下的工作做好?！?/br>
    麥文舟醞釀了半晌，他心里最想的不是做朋友啊，他想回到從前，哪怕只有一線機會。他剛要鼓足勇氣問她這句話。

    只見秦小槍大聲呼喊著跑了過來，“喂，你們倆好悠閑啊，我們在里面聽課，你們倒溜出來了?！闭f著，眼珠子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咦，你們倆，不會破鏡重圓吧?！?/br>
    麥文舟看向顏苿，顏苿淡淡一笑，“和你一樣，朋友，我會幫朋友?！?/br>
    “那我就放心了，都說人不能一個坑里栽兩次，不過，我看這次麥子是很有誠心回來的，你不如給個機會……”

    “過去的就過去了，不提?！鳖伷勀樕C，一看她的臉色，秦小槍就知道這半真半假的玩笑沒法開下了，瞥了一眼麥文舟，心道，兄弟，保重，我沒是沒法幫你了。

    麥文舟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他這次回來，并沒有真正想好怎么去面對顏苿。

    內心深處，他彷徨著。

    事到如今，顏苿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或許曾經是彼此最好的選擇，但是眼下，隨緣吧。

    拿起放下也就那一剎那的事情。

    “小槍，你這么急找我什么事？”麥文舟問。

    “哦，就是關于銷售部門的事，上次你不是讓我去打聽一下銷售部門現在的狀況嗎？”秦小槍終于有時間可以匯報正經工作了。

    “哦，具體說來聽聽?！?/br>
    秦小槍正要開口，顏苿插話道，“你們聊吧，該說我的都說了，我去工作了?！闭f著她轉身便走，毫不流連。

    她轉頭之間，一絡烏黑的秀發被風吹起，遮住了她的眼睛，那一身的工裝竟然也透出一股別樣的風情。

    麥文舟目送她離開，心中微嘆。

    秦小槍在旁邊嘿嘿笑道，“后悔了吧？早知當日何必當初，要是沒走，說不定孩子都可以去給打酒了?！?/br>
    “沒什么好后悔的?！?/br>
    “嘴硬！”

    “行了，別廢話，說說你打聽的情況?！?/br>
    “好，好，別那么不耐煩嘛，我又沒捅你痛處?！鼻匦屄柫寺柤?，在麥文舟即將爆發前轉移了話題，“我打聽到了，銷售部原班人員有三人，走了兩人，僅剩下任曉東一人不死不活地掛在那里?！?/br>
    “這還你打聽？”麥文舟不滿。

    “別急啊，聽我說完，任曉東這個人啊，據我觀察，你是指望不上了，這家伙現在成天忙著自己的活計，早就放出話來了，橋廠要開便開，他是無所謂了。甚至他還說過，橋廠是沒救的，娘胎里的病治不好的?！鼻匦尷湫χf。

    “虧得他還是個科長，這點覺悟沒有?！丙溛闹酆芾淇岬卣f，“明天內部開會，宣布開除他?！?/br>
    “你可能開除不了，據說這位任曉東在西汽有很硬的后臺和關系，是他們生產管理部的任副總的堂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前老董在的時候也不敢對他呼三喝四，萬一惹他堂哥不高興，咱們橋廠沒好日子過?！?/br>
    “是么？開除！”麥文舟之前還沒有拿定主意，此時卻非常清楚了，這位銷售科的任科長，是橋廠的毒瘤，不開除是不行了。既為廠里的銷售人員，沒有做好本職工作，還自恃關系無法無天，到現在為止沒有回廠來報到過，這孰不可忍了。

    “嘿嘿，早知道你會這么干，所以我跟他吵了一架回來的?！鼻匦岋@得非常開心。

    麥文舟訝異，“有什么好吵的？”

    “你不知道任曉東多囂張啊，他居然說讓你去找他報到，我能忍嗎？沒動手算我修心養性了?！鼻匦尣环薜?，“我就臭罵了他一頓?！?/br>
    “罵他啥了！”

    “罵他不分尊卑，妄自尊大，自取滅亡嘍?！鼻匦尮Φ?，“當然三字經我也說了?！?/br>
    “罵得不好！”麥文舟搖頭。

    “咋罵得不好了？”秦小槍不解。

    “你應該罵他目無組織紀律，違反廠里制度規定等等?！?/br>
    麥文舟和秦小槍相視一笑，小槍厚道人啊，把他想干的事給干了。他是不想整人，但是既然人家自己送上來這么大一頂帽子，不扣上去，他會覺得自己做人太失敗。

    “可是，這又有什么用呢？”說著，麥文舟還是發愁，自己是要兼任負責銷售，但不代表著所有的業務訂單都得他去跟進，那樣他還能不能干別的活了。眼下這情形，要安排處理的工作馬上就要排起長龍了。

    “不，我匯報的重點來了?！鼻匦寭u頭晃腦賣關子，“這次找任曉東不是我的重點，我的重點是去找離職的人?！?/br>
    “離職的人？”

    “對，一個叫馬銀生的家伙。你有印象沒有？”

    “馬銀生？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悉，讓我想想?！彼溛闹圳に伎嘞肓税胩?，終于想起來，這個人當年在做實習生的時候曾在同一個班組干過三天同事，接觸的也不多，剛知道名字就被調走了，后面就基本沒交集了。

    “對，這個人，當時就被調到銷售部去了，跟了幾年班，學了一身油滑的本領，去年辭職離開了，目前正要自己做一些汽配零件的小生意?！?/br>
    “他愿意回來？”

    “知道他為什么離開嗎？跟任曉東干了一架，當時馬銀生好不容易在外面拉來訂單，結果任曉東死活不簽字發給生產部，說是價格談低了?！?/br>
    “低多少？”

    “低個鬼，其實很合理公道的，比我們給西汽的內部價要貴上兩三千了，但是最初我們定價太高，一根比西汽的要高五千，姓任的就抓住這個規定不松口，說是馬銀生把價格壓太低沒法做，那個老董是個糊涂蛋，被老任一說，也覺得壓太低，不能亂開這個口子?！?/br>
    “所以這個單子就徹底黃了？”

    “對，死得透涼透涼的，馬銀生好不容易在外面拉來單子，如果能夠好好干，說不定就能給我們廠里闖出一條生路來，活生生地啊，就被任曉東給拖沒了。有單不做，你說他們是不是腦殼長反了？”秦小槍痛心疾首道，他跟馬銀生還有點交情，所以知道一點這個事。

    麥文舟搖了搖頭，沒法說了，自掘墳墓取死之道啊，但既已過往不必追溯，然而他明白秦小槍找他的重點了，這是一個銷售型人才，不能埋沒了。